第十三章(2 / 2)
想通此节,他登时如释重负,告之诸女不必忧心,他已有转圜之法,明日定可保得邢宫不倒。诸女欢天喜地,他将自己的转圜之法说了,诸女顿时不约而同的一默。风潇游自忖未能尽妥掌门之职,不能违和门派尊严,愧对诸署,左右降服之后七大门派一致归并于碧衣麾下,墨扬便是唯一的领袖,他也无法再以掌门自居,其实不必介怀。
诸女面面相觑,虽觉此举忒失骨气也忒折威风,但七大门派都是一个样子,便即释然,她们亦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遂体谅风潇游身为掌门之不易。
宫外堆尸如山、血流成河,宫内却因一瘴之隔,景象安详宁定,风平浪静。
宸下长廊,金菊并蒂;璧人依窗,花前月下,正各自端着斛樽小酌。
其实九霄虽皓月当空,却无一丝银辉能穿过灰蒙蒙的瘴幕洒入邢宫。他二人虽手擎酒盏,却不约而同均未送入口中。
林宴宴青黛锁颦,却不饮酒。风潇游觉到她心神恍惚、愁上眉梢,观察许久仍看不出端倪,唤了她两声。林宴宴大梦初醒,酝酿半晌,娇声细语的问他:“你可记得我两个缘起之初?”风潇游一愣,神思迷离,浮现出几幅诙谐的画面,笑道:“不过短短数月时光,我怎会忘了?你何以忽有此问?”林宴宴垂首低眉道:“从前墨扬几度提及要同我缔结连理,我并未允他,后来跟了你来,他自然不甘心了。前几日他率群雄攻入谷中,扬言这一趟非但要将雒圜山一举铲平,还要将我掳去纳为姬妾……”她断断续续的说来,结语道:“你与他素有冤仇,而他又言之凿凿,看来你即使投诚纳降他也非占了我去,以便辱你。”
风潇游大惊失色,脱口而呼:“那可如何是好?”墨扬若是足可寄托终生的良人,倒也罢了,他总是希望她能觅个如意郎君,下半辈子余生圆满,可墨扬为人乖戾,秉性横暴,绝不可能善待于人,林宴宴怎能委身于他?
林宴宴幽怨道:“从前我一而再再而三提议早日将八抬大轿迎我为掌门夫人,你总是推三阻四,各自借口理由搪塞我,眼下我转瞬之间沦为旁人贱妾,心慌了罢,不事到临头你总是不着急……”她生来矜持,这番主动催婚之言一说出口,只赧得面红耳赤,双袖捂颊以遮娇羞。
确实,眼下尚有时辰,从简拜了天地,待名分一定,墨扬便不能肆意妄为。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圆宏图大志非机关算尽不能办到,手段再如何鬼蜮卑劣均无可非议,总之大功告成便是枭雄,但即使称霸称雄,也不能觊觎他人家眷妻,否则道德犯忌,声名狼藉,岂非遗臭万年?旁人又如何心悦诚服?说难听些许,他一代豪杰,怎能食用旁人的残羹冷炙?
虽说没无媒无聘无婚庆,只拜一拜天地,实在简陋,但未免错负终生,将就委屈一回并无何妨,缺憾之处日后可图再补。
此计不失一条妙策。风潇游几乎便要脱口称赞,但话到口边,忽然想到此时此刻月骨鸢还以身试险,正深处敌营与人拼命,自己却在此处闲情逸致的风花雪月,心头顿时五味杂陈,却哪里还说得出口?
可若反对不允,林宴宴为墨扬掳去惨受屈辱,又对她不起,岂非追悔莫及、抱憾终身?
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眼下陷入两难之境,二女于他而言皆属一视同仁,无偏爱无深浅,不论哪方都割舍不下。他无法双管齐下,亦做不到独善其身。
林宴宴见他默不作声,眼眶一酸,却并未勉强,涩然一笑:“唉,是我妇人之见了,此时此刻你应当以大局为重。我一介女流,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拿烦心事添堵,墨扬虽说口口声声要掳我为妾,但他目前日理万机,自顾不暇,应无空闲顾及理会此等鸡毛蒜皮,此事不必急于一时,是我多虑了。”
她一番话自然是宽慰之言,墨扬既然大言不惭,必将实践,哪有无暇之理?她的善解人意更令风潇游不知所措,只道:“你切莫多心,此次我从笑岸峰归来,有位刎颈之交一路同行,她为替我谋取入谷之机,眼下给对方困在谷外,我忧心于她,实无别意。”风潇游不敢明说这位刎颈之交实乃情场红颜,遂谎言相慰。
林宴宴静了片刻,语气勿喜勿忧:“嗯,人家不惜生死慷慨相助,你确实不该在此说这些烟花风月。”她也并未咨询这个所谓的莫逆究竟是何方神圣,顿了顿,续道:“而今过去了这些时辰,不知他眼下情况如何,未免有何不测,咱们还是早些将降书写好交于墨扬,否则耽搁久了,你那位刎颈之交只怕凶多吉少。”
风潇游寻思此话言之有理,弃了酒壶,踱入寝殿,从案架上取下文房四宝。林宴宴随侍案旁,摆砚磨墨,红袖添香。
尚未提笔蘸墨,风潇游忽感足背略痒,垂目一觑,不禁骇然心惊。
只见足底地板上密密麻麻爬满毒虫,似赪蟞似蚍蜉又似金蝎,甲壳浇油,个头却较之为庞,均呈赤红之色,成千上万只四处扩散,竟将他二人围困于央,仍有更多自衾褥榻榫下源源不断的爬将出来,只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宴宴吓得花容失色,高声尖叫,扑在风潇游怀中,颤声道:“这……这些是什么物事?怎……怎地这般多?”风潇游将林宴宴拥护于怀,拔剑抽出赟凰,眼观群虫越聚越多,窸窸窣窣的爬个不停,却不往殿门而去,反而以他二人为中心一只只缓缓靠近,竟仿佛受人之召一般。
“碧衣教善于玩弄这些蛇虫鼠蚁,躯控之术无出其右,看来墨扬多日难以攻破壁垒,便辟此蹊径来杀我。危岭高岚阻得住人,只怕于这些东西却是无效,故而方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我寝殿之中。”没有他解,风潇游便如此大约揣测。
忽然,数声极其尖锐刺耳的虫啼过后,红影一闪,三只血一般红艳艳的毒虫径直高跃丈许,迅疾无匹的往他面门扑来。一夫当先开道,万夫以附骥尾,无数只毒虫刹那间同时齐窜,横冲直击,尖啼此起彼伏,煞是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