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风潇游不知她此话何意,眉梢越拎越紧,反唇相讥:“智勇双全等谬赞,实乃旁人过奖,鄙人才疏学浅,难领衔誉,更不及诸位光明正大的名家高手有勇有谋,出计必不失策,出手必不失手。”言下之意便是讽诮他们施诡计暗算于人。行使鬼蜮倒也罢了,毕竟兵不厌诈,但卖弄了伎俩却没能成功制敌,手法未免忒过拙劣。
果然,七鳏六寡不乐意了,急忙表面立场。一名瘦骨嶙峋却足长四尺的竹竿子站出来郑重否决,:“此言差矣,我等一伙不是死了糟糠的鳏夫便是失了丈夫的孀妇,名家之谓,愧不敢当。咱们是旁门左道之士,既得了这个定位,自然要坐劳其实,行旁门左道之蹊,若逢动脑即可取胜之事便绝不动手,只图辩解省时,哪管什么光不光明,正不正大?”他手里叼了一只簟竹烟杆,每说一句便将汲一小口。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鼻腔里袅袅升腾,在黑暗中显得尤其惊悚。啵啵啵抽了三口,翻着白眼续道:“至于风掌门后头那句倒是不错,我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决计不容失手。一旦失手,岂非自砸招牌?唔,风掌门神功盖世,仅凭我几人的榆木疙瘩无论如何不能智胜,但这并不代表我等就彻底失手了。”
风潇游看的明白,他衣襟上的金梅之中刺了个“禛”字,胳膊一抱,冷笑挑眉:“禛六爷的意思,看来今日非将鄙人截留于此不可?”
一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阴恻恻一笑,桀声道:“确实非将你截留在此,连人带命都一起截了。”她中等身量,虽嗓门尖细,如锦鸡打鸣,但膘肥体壮,丰腴魁硕,身形与声调太过违和。她一语方毕,另一人立马皆口:“我几个同无羁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非是我等有意同风掌门过不去,只因你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那人不惜天价雇佣我等取你性命。风掌门也晓得走江湖的除了潇洒,总要混口饭吃,请你谅解,多多包涵。”
这话倒令风潇游坠云堕雾了,行走江湖最不缺的便是黄白铜臭,何况七鳏六寡行事风格从不为钱。这些人亦正亦邪,要他们服从指令听由摆布,任劳卖命,非至于诱不能办到,却不知究竟是何物令他们干冒生死之险,只为杀他一人?
风潇游深知目前武林形势,仔细推敲半晌无果,心头却不禁嗤之以鼻,以他今时今日的建树,世间还有谁是他得罪不起?
正思疑间,忽觉有些地方不对。
还没待他理清头绪斟酌个所以然,嵊二鳏已为他解了惑。他往前逼近一步,说道:“风掌门多半以为我等布下这片铺地刀床手段粗劣,于你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风潇游一愣神间,他又续道:“事起仓促,的确是来不及筹备厉害机关以恭候风掌门大驾,但这片小小刀床也足以招呼于你了。你只道此举虽阴险狡狯,却还是轻而易举就避了开去,可当真避过了么?依我看并不见得。”说着仰头哈哈大笑,神情猖獗恣意,果真便如小人得志的形容?仿佛他认定自己势必得逞,风潇游终将命丧于此一般。
风潇游心头起疑,这几人均非有头无脑的鲁莽之辈,若无十足把握,轻易不肯大放厥词,但他们也应晓得以自己这身功夫,他们虽人多势众,但意欲合力歼之,几率不足五成。这般胜券在握,莫非更有厉害手段尚未施出,或是另有同党蛰伏左近,待他与这些人斗得难舍难分时再突然冲出来给予他致命一击?
“想必此刻风掌门正自奇怪,我等何以胆敢这般大言宴宴罢。嘿嘿,赐风掌门片刻时光,自行运两转丹田真气,一试便知。”这次开口的是七鳏六寡中排名居手的摩大鳏,名讳雄伟,其人却生得风度翩翩,一手桃花褶扇拿捏得恰到好处,面容谦逊,油头粉面。笑靥颇为和蔼,一派人畜无害。
风潇游知其人面相虽佳,其脾性却暴戾恣睢,江湖传言说他看上一家待字闺中的姑娘,意欲施强,那姑娘抵死不从,他摩大鳏何许人也?响当当的名讳,稍一外传,江湖中谁能不予三分薄面?这姑娘得他宠幸,乃三生之福,竟敢推拒,那便是冒犯了他,其罪当诛,便将其扼死。杀了人不足以泄愤,这姑娘不知好歹,放肆至此,其父母调教不当,自当该杀,于是便将那姑娘一家老小杀得干干净净。又想她双亲过失如谳,生他养他之地岂无余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必既是同饮一源之水,便养同类之人,她双亲该杀,那么左邻右舍同样该杀。左邻右舍杀了,还有左邻右舍的街坊邻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姑娘所处的村镇数百入口屠戮殆尽,一度惨绝人寰。
此类的莫须有冤案不胜枚举,然他每逢与人招呼,均是笑若春风,没听过他名头之辈与其邂逅,便真以为这人人善心和,结果自是一不小心便死于非命。
七鳏六寡中,其他十二人风潇游均不如何放在心上,唯这名表里差异忒过离谱的摩大鳏令他不得不给予重视。而这十三人内,也仅摩大鳏那身本事可入他眼。
依言潜转内息,流导匀调,这一运功,却让风潇游面色惊变,霎时瞠目。
适才他凝神引元,丹田中积蓄了数年而得的真气竟萎靡不振,难以提起,更无法聚为实质从指尖击出,仿佛竟长久失习,筋脉荒废,无法汇力。
这一惊只骇得风潇游魂飞魄散,知道自己之所以体内突现异常,乃因中毒之固。他早有耳闻,七鳏六寡有一项独门药剂,入体令人在三个时辰之内脱力,从而陷入昏厥,这一昏便再无苏醒之日。而今他出现的状况便是脱力,真气正飞速从体内流失,原本浩如渊海的内息片刻间便空了一成,正是毒素在五脏六腑间蔓延发作。
额头冷汗涔涔渗下,风潇游握紧手中赟凰长铗之柄,警惕中退了一步。须臾间,脑子里浮光掠影回顾自己这片刻之间的一举一措,要想明白自己至始至终从未与对方交手,何以莫名其妙便中了异毒。
危机所迫时,人之思绪格外清晰,只半晌,风潇游立即猜测出了推论,双眼放脱七鳏六寡,径往足前那片阴森尖锐、密密麻麻的刀床上看去。
果然,每一只匕首都是锈迹斑斑。那些铁锈红中带蓝,非一般寻常锈痕。只因其中混淆之色微乎其微,若非细觑,绝难辨出。再瞅那匹跌入刀床的骓马,起初入阵尚能挣扎,而今不过滚了两遭,竟已脱力晕去,然腹部给刀刃刺了数十只窟窿,鲜血淋漓,显然是活不成了。
风潇游双目骤放寒光,唇角笑意愈加冷了,铮的一声,赟凰出鞘:“各位倒真是有备而至,看来今日后果有些悬了。却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意欲杀我而后快,续请教请教。”
嵊二鳏一抚头上斗笠,将篾宸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听不是喜是忧:“抱歉,拿命做买卖便非遵守原则不可,我等在江湖上混,能有几桩生意接,便靠信誉营业,请恕我等无可奉告。”摩大鳏手里纸扇依旧摇摇晃晃,明明细雨蒙蒙,他周身却异常干燥,非但扇面丝毫未濡,就连飘扬中风中的衣摆袍裾也仍潇洒恣意的飘着。他做出善解人意之态,语出温和:“风掌门出师不利,今夜注定是要命交代于此。唔,我等非惨礉之辈,做生意一向讲究成人之美,风掌门有何遗言便情一概告之,我等定然不辱使命,替你捎回雒圜山无羁派,带讯给你那群娇妻美娣,以便筹备身后大事。”说着哈哈大笑,得意忘形。他一笑出声,底下其余十二人也均纷纷附和,这些人嗓门调抑扬顿挫,尖锐沙哑各类声音应有尽有,一同笑出,似鬼哭似狼嚎,尤其瘆人。
他尚未笑个满足,唰唰两响,冰刃刺破雨幕,寒剑已抵他咽喉五寸之处,正是赟凰疾刺而至。黑暗中尖端银辉烁烁,剑茫锋锐异常,径直往他咽喉处廉泉、天突、扶突三穴以及前庭襞割落。分明是三招,却一剑锁喉,齐齐迅捷无论的递了下来。按理说一个人武功再高,手法再快,终究只有双臂两拳,即使双管齐下,同一时间至多也不过能施两招而已,使上三招及上,便需分出前后之别,然眼前这四剑前后一致,劲力缓重毫无差池,便如两个人四只手同时袭击一般,叫他顾此失彼,解得了第一招躲不开第二招,避了第三招那么第四招便非受了不可,绝无拆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