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青铜质地的三足圆炉,上有深浮雕鸾鸟八只首尾相接,浮游于云海当中。香炉内燃着苏合香,一点烟气溟濛,缥缥袅袅一片苍莽,氤氲着昏暗烛光竟有一丝暗昧绮丽。
昏黄烛影下,男子小心将蜡烛的烛油淋淋漓漓倾倒在古铜高柄烛台的浮雕碟子里,又将灯芯参差的支岔仔细修剪了,屋内瞬间光亮许多。
他的手指纤长,指尖干净又平整。身形清瘦,一身松松垮垮的月白长衫显得风神轩朗,还有一双桃花眼颇为清逸俊美,只是他此刻面沉似水不带丝毫神采。
待蜡烛燃到最好时他才进到那帐幔之后。
赤红帐幔当中,一美妇人正躬身趴在床榻之上。
她赤着足,小腿素洁纤长,身材曼妙。
那妇人瞧不出年岁,只觉得是风姿冶丽天生尤物。她青丝如云松散的绾了高髻,其间簪着支极为别致的烧蓝点翠飞云步摇,华贵雍容。一袭艳红衣袍之上是金丝勾勒绣成的一簇簇傲然盛放的艳丽牡丹。
半褪衣衫,露在外的是半块白皙细腻的脊背,冰肌玉骨。上面纹着一朵红艳欲滴的出水芙蓉。
虽尚未完成,却已能见其妖娆高洁之态。
男子拿起刺针继续未完成的刺青,针一下下扎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之上,刺针所到之处殷红的血珠不断溢出,而她却一丝不动,亦不见其丝毫的痛楚哀吟。
男子边拿帕子将血迹擦拭边刺着,神情专注:“疼吗?”声音低沉冷清,一双明朗眼眸清亮如天上星子。
她并未抬头:“不,纵是剜心之痛我也尝过了。”言语间是与她的娇艳妩媚不尽相符的坚韧刚强,令身旁男子听得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凄怆之感。
手中刺针稍有停留,男子垂下清澈双眸沉沉道:“往事前尘,你这又是何苦?”
屋内的烛花燃爆的声响清晰可辨。
她垂首怔怔盯着地上暗红祥云纹地毯,似水的眸光逐渐阴晦涣散,喃喃自语道:“往事前尘?”
可为何深宵梦回每每都是一样的情景?
年少懵懂的青梅之恋。那人少年意气曾期盼有朝一日能够纵横江湖傲视群雄,儿女情长于他不过是无谓的羁绊。若能两两相安已是上苍眷顾,奈何最终却是爱不彻底,放不彻底,徒添了伤感。最终只留一句“此生因我错失的再难追回,来世定护你安稳,白头相守。”许了他来世,可今生只余她一人独看雪山晴岚了。
又为何那个一向温文闲谈,言笑晏晏,对她极尽温存极尽暖意的人,竟只是看似温驯高洁不染尘俗,却原来满手血污。于她最无助孤苦之时那人朝她伸出了手,予以她完满的情感庇护,让她有所依附。那人的善良,温和,儒雅,克制……原以为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描绘,不想却是以最云淡风轻之态,行最狠辣绝情之事,仅仅是编造了一个世上最温柔美好的陷阱。
而那个曾立誓与她死生相从的人呢?从西域到中原,错综纠葛,须臾数年。曾几何时在那人眼中这世间的百媚千娇也不过两种,像她与不像她,也曾在她耳畔呢喃过无数死生不负的绵绵情话,可最终怎么还是扶了别人的肩,唤了别人作娘子?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若是那样无疾而终又何须教两人轰轰烈烈一场,这结尾未免也太过伤情。
思虑至此她已泪莹于睫,骤觉胸口竟这般的痛,如刀绞似火烧,难以名状令人窒息,背上的皮肉之痛亦不及分毫。
那染了蔻丹的指甲竟生生被她抠入了床木当中。
星夜静谧,唯有屋外偶或传来阵阵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替她将衣衫合起:“好了。”他略带倦容,眼里已有微微几道血丝。
她理了理衣衫,起身慵懒的倚在床头,一只纤纤柔夷撑着额头。那眉眼面颊皆是用心粉饰过的,直让人觉得明艳妩媚,莫可逼视。
她不动不语,目光一直追随那男子。
男子将刺青用的物什摒挡稳妥,方才发觉她竟一直望着自己,便一掀衣摆坐于她身侧床沿,语带温和笑意:“月儿为何这样看我?”
“莫要再提这名字,这世上早已没有那人了。”她那一双凤眼生就妩媚多情,此时目光中带着一点空泛迷离,宛若透过眼前之人看向了尘世之外:“如今唯有在瞧着你之时方才觉得我仍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