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1 / 1)
半梦半醒间,她常常梦到伍子强,她很久没梦见过父亲,还有袁枚,她梦见她们三个人在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起旅行、一起做饭、一起拌嘴斗乐,伍子强还带着袁枚,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参加电视台同事们为她而设的庆功宴……这些梦境,是她逃避痛苦,安顿心灵的去处,也是制造痛苦、让她身心俱焚的源头。梦是短暂的,醒来后的现实漫漫无边。伍子强死了、袁枚死了,永不再生,这就是现实!是梦境永远不能抵消的现实!
从那时候,她就学会了一样东西,一样后来她非常擅长的本领,就是抑制自己的绝望。
27年,是谭凝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这一年,她以入职四年的资历拿到很多新闻工作者奋斗半生梦寐以求的荣誉——梦长江新闻奖。这是江城电视台有史以来第一个获此奖项的人。这一年,她主导采访拍摄的新型跨省妇女儿童拐卖系列案件登上了央视法治频道,潜入吸冰人群采访到的宝贵资料在江城掀起一股抵制新型毒品的热潮……谭凝在电视台的风头一时无两,甚至成为江城各大小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一家做网络媒体的摄影记者跟了谭凝一个星期,只是远远拍到她几张背景和一张不算清楚的侧脸,渐渐地,媒体知道这不是一个想靠名气搏出位的人。
她曾感恩命运,总算给了她一些甜,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她要像热爱生命那样热爱记者这份职业!
这一年,她发现了谭白明的秘密和袁枚死亡的真相。之后,她在工作中出了许多差错,险些酿成大错。在领导的“关心”下,暂时地离开一线工作,可她的状态越来越差,不得已,向电视台递交了病假申请,8年初入住四院接受精神康复治疗。
陪她办理入院手续的人是谭白明,在监护人一栏签字的正是他。
许炎彬听着谭凝的讲述,事情已过去多年,可在谭凝的心中,一切并没有平复,她带着忍耐和颤抖,断断续续地向许炎彬揭开这一段尘封的往事,显然,在这段往事中,许炎彬并不完全是个局外人,当时,他甚至算得上谭凝最亲密的人,他脑子一片混沌,谭凝的讲述把他带回到多年前的光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许炎彬没说下去,他伸出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搓了搓鼻梁,一些热气从他的指缝中冒也来,他意识到自己从未忘记谭凝,此刻他从谭凝的过往中感到心疼,他怎么还能够去责备她呢?他为自己当初的那点可笑的骄傲之心感到可悲。他怎么就轻易信了谭凝的谎话?信她为了更好的前程而选择了其他人?他甚至没去证实那个男人的存在,就裹着那点自尊心背身离开。如果当年,他坚持去找谭凝,陪在她身边,是否可以,至少可以,他想不下去,他感觉脑子缺氧……
许炎彬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调整好呼吸:“梁晨说,在谭白明意外落水死亡的那个晚上,曾接到你打来的电话,他原本不想出门,是你威胁他。这个情况,梁晨当时没有告诉警方,一是因为她觉得亏欠你,二是,她后来去过四院,她在医院看见了你,并跟医生再三确认过,院方说任何病人都不可能私自出院。她想即使说了,你也有不在场证明。你当时是如何无声息地出院,又悄然无息地回到医院?是周艺吗?”
回顾往事,尤其是痛苦的往事,令谭凝感到痛苦,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已经布满泪水。可这似乎是多少年来,她压抑自己、隐藏自己、甚至变成另一个人之后,遇到的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和机会。
当她能够回首一度使她生不如死的痛苦之时,清算早已经开始。
“你去过去四院,对吗?你去过我的病区吗?你知道在那样一个地方,日复一日,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谭凝泪眼婆娑地看着许为彬,这一刻,她不是被仇恨主宰的那个人,她渴望得到世上另一个人的理解,甚至渴望得到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