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效的请示（1 / 1）
昨天夜里范仲淹又和几位将军关于兵力部署讨论了半宿。清晨天刚刚亮，门外的嘈杂声便将范仲淹从睡梦中唤醒，他快速穿好衣服，出门看看原委。
只见张三一只手牵着羊，一只手挥舞着朝向人群说道：“乡亲们都来评评理，这羊肚皮下垂、腿短毛卷，谁还不知道这就是我张家羊的模样？”又指向对面的李四说道：“不知哪天这只羊崽子掉了队，被他捡了，他是不是该还给我？”
李四更不退让反问道：“谁家羊不长这样？这羊的爹妈、兄弟现在都在我家羊圈里，嫁到他家去的不成？”他看到范仲淹出来了，接着说道：“张三，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欺霸乡里，青天大老爷就要给我们做主了！”
这时人群都看向了范仲淹，想看看这个范副使怎么来判这个家务案。范仲淹盯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睛，这如炬的目光把这两个人看得发毛，恨不得都不要这只羊了。但现在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等待着裁决。
“你们两个谁会射箭？”范仲淹问道。
“我会！”张三说。
“我也会。”李四不甘示弱的说道。
“好！来呀，把箭靶挂上，都退到三十步以外。谁能射中箭靶，就说明谁没撒谎，羊就是他的。”范仲淹说道。
这时有人到范仲淹耳边耳语道：“这两人都是乡里的射箭高手，恐难分高下。”范仲淹微微的点点头。
李四第一个射出，飞矢深深的扎入靶心。范仲淹对着李四说：“羊是你的！”说着李四就要把羊牵走。
张三着急了：“我还没射呢！”话音刚落，一箭射出，也精准的插在靶心上。伸手就要去牵羊。
范仲淹忙拦住张三，说道：“你家今年的衙前役免了。”张三喜从天降，欢喜的手舞足蹈。
范仲淹对着人群说：“乡亲们都看到了，以后民事纷争，刑事量刑都要参照比武、射箭的结果。”从这以后，整个鄜延路都在全民皆兵的操练。武艺高强可免徭役、可减刑、可以有各种优先，俨然成了第一生产力。
除了练兵，范仲淹还急需补充兵员。一场大败之后谁还愿意把自己的丈夫、儿子送来参军？并且大宋到了仁宗朝时期，年度财政已经无力负担禁军扩编了。范仲淹的策略是加强厢军和蕃军。禁军是朝廷的部队，厢军是地方部队，而蕃军是由当地边民组成的武装。加强厢军与蕃军有利于打持久战，原因是厢军与蕃军可以在农耕时节回家务农，完成耕作后立刻集结。一面保卫家乡，一面建设家乡，范仲淹真是打算要把这里变成陕西的好江南了。为了让大家更踊跃的参军，他不再要求入伍后在脸上刺字了，那样确实不太美观，也有一定的侮辱性，改刺胳膊等不太显眼的地方。已经刺了的，可以用药水将之洗掉。这一系列练兵、征兵措施确实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但有一个人始终不愿用药水洗去脸上的刺青，他只愿紧紧的跟随着范仲淹。他喜欢倾听范仲淹训导，他喜欢聆听范仲淹给他讲解《左传》。他一辈子记得范仲淹曾教导他，一个出色的将领光有匹夫之勇是不够的。此人便是大宋军事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狄青。他们的相识，让狄青感受到范仲淹不是一个只会不切实际的发布命令的官僚，而是一位真正懂得战争规律的将领，是一位值得用生命去追随的将军。
大家都以为范仲淹这是要卧薪尝胆，有朝一日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歼灭西夏，为大宋军民报仇。恰恰相反，范仲淹采取的是积极防守的战略思想。范仲淹深刻分析了党项族的特点：党项族是一个汉化程度较深的游牧民族，手工业极其落后，文化也落后。他们只有通过抢劫才能获得他们的生活所需。如果对西夏进行全面的经济封锁，坚持坚固而积极的防御政策，对付这个游牧民族的抢劫无疑是有效的。
韩琦则不然，这位年青人一路成长的顺风顺水，骨子里就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性格。韩琦作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断：宋夏的边境线如此之长，按照范仲淹的策略需要太多兵力长期驻守。长期的消耗战大宋的国力恐难以为继。他主张用五路大军，合围夏军主力，一举歼灭之。也许范仲淹没错，韩琦也没错，只是视角不同，侧重点不同。韩琦派尹洙去做范仲淹的工作，要求他支持这个决战主张。范仲淹也是据理不让，尹洙经过半个月的劝说无效后，愤然拂袖而去。摔下一句话：“不要忘了是谁举荐您来陕西建功立业的！”
韩琦无奈，只好去找他们的主官陕西经略招讨使夏竦。韩琦一到夏竦的大营，夏竦立马使眼色让眼前多姿的舞女们退下。韩琦将自己的战略和范仲淹的态度向夏竦汇报。夏竦立刻开始挠他的头发，“韩将军，您别着急，坐下喝口水。”而此刻的夏竦内心盘算着：“守，守多久，我要不要也在这里守？我也在这儿不行，太苦了受不了。我不守，回去，回去是否交得了差？攻，攻败了怎么办？回去就成了罪臣。”这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当然这响声不会从这老狐狸的肚子里传出来。
“兹事体大，不可不慎！”一句废话，韩琦当然知道。“此事恐需圣裁！”这老狐狸，直接把问题交给上面去了。
“夏公何日面圣？”韩琦追问。
“此事必须足下亲往！”夏竦继续甩锅。“韩公有所不知，宫中吕相、晏相素与夏某有隙，定度吾为之争功，阻其议。”
纯粹是胡诌！韩琦也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不想担责。晏殊哪里会以私人恩怨去影响国家大事？他的多项强军建议都被仁宗皇帝所采纳，是国之重臣。
韩琦到了宫中就更热闹了，仁宗皇帝召开了御前会议，大家各抒已见。朝廷上有气节的有之、纵横捭阖的有之、能夸夸其谈的有之，就缺能办事的。有说攻的，有说守的，有说攻守兼备的。可谓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今天的会说攻的声音大，陛下就说攻，明天说守的声音大，陛下就说守。几经彷徨，陛下终于做了决定，把五路大军削减成两路大军——韩琦的泾原路、范仲淹的鄜延路。言外之意，朝廷没有补充兵力，只有西北军参战。圣上裁定两路大军今冬找寻西夏主力，与之决战。这种打了折扣的批复让韩琦的心凉了一半。
范仲淹收到汴京的命令后，给仁宗皇帝呈表：以宋军之实力不适合决战，宋军没有足够数量能征善战的武将，多年来军队建设跟不上。西北地区经济落后，物资补给条件不好。如果陛下一定要决战，最好不要冬天打，我们等到来年的夏季打，冬季汉人忍受不了寒冷，西夏占优，西夏忍受不了夏季酷热，大宋占优。当然，能不打最好还是以防御为主。
仁宗皇帝看了范仲淹的呈表居然也觉得有道理，同意了。新的作战指令是：“范仲淹防守，韩琦进攻。”韩琦的五路大军在减成了两路之后，现在又减成了一路。历史就爱开这悲伤的玩笑。要说守，采用范仲淹的战略，以经济制裁为主，打稳固的防守战，或许西夏拖不了太久就垮了。要说攻，采用韩琦的战略，集中优势兵力，寻找夏军主力决战，也会让西夏元气殆尽。而历史就这样和西北军开了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