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百目赤(1 / 2)
天幕的颜色变得暗淡,但白天的酷热并未随着夜晚的降临而消退。地理学上说这是大气层的保温效应,但这么说总觉得很缺乏美感,我愿意说它是夕阳的余温。差不多也到了晚餐时间,我关了空调,拍醒了大黄:“走,吃饭去。”
大黄兴冲冲地站了起来,黄雨潇则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看来犬和妖还并不是很同步。
我原本都做好了开房门看见妖怪的准备,但客厅里那个妖怪的出现依然吓了我一跳。那个妖怪长得很像蛛丝目,与蛛丝目不同的是它只是一只周围带有一些肌肉组织的大眼睛,这些肌肉组织上也长满了眼睛。我曾在一部纪录片里看过一种叫烤猪眼的菜,片里的女人拿着一盆的猪眼睛在洗,差不多就是那样的画面。这样的画面并不血腥,但是对密集恐惧症来说相当不友好。我往旁边走了一步,它的所有眼睛都跟着转动起来,盯得我心里发毛。
我看黄雨潇没什么反应,估计它也没有威胁,就挥挥手赶它走。它居然懂了我的意思,飘向厨房,从窗口飞走了。看它走远以后,黄雨潇对我说:“这是百目赤,你刚刚看到的还是幼年期的百目赤。百目赤一年长一个眼睛,总共会长九十九个小眼睛;算上大的,当总共有一百个眼睛之后,最中间最大的眼睛会变成红色,接着每年都会有一个小眼睛变成红色。当每只眼睛都变成红色的时候,这只百目赤会死,许多小眼睛会从最大的眼睛的瞳仁中飞出,它们中的一些会形成新的百目赤,更多的则会被过路的妖怪当成妖气吃掉。”
这让我想到一个词:产卵。我听说有的虫子就是一下子怀一群,母虫死的时候肚子就会爆开,小虫子爬的到处都是,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总之想想就觉得怪恶心的。
我问黄雨潇:“妖怪死了会怎样?”
黄雨潇回答:“有的妖怪死了还会变成魂,本质上和妖怪也差不多;大多数妖怪死了就变成妖气了。人也是这样,有妖气的人死了变成鬼,大多数的死了变成肥料。”
这种说法有点滑稽。我说:“变成肥料是什么意思?”
“身膏草野呗。”黄雨潇说。
我说:“一般这个词都多少带有点敬意吧?不是出自那什么吗?”
实际上我想不起来“那什么”是“哪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个典故。黄雨潇似懂非懂地符合:“对对,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
指南翁在房间里冷笑:“出自《汉书·苏武传》,还‘那什么’。”
“《苏武传》……”黄雨潇默念着,又很天真地笑起来:“没有听说过呢。”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的?”我问她。
她也说不清:“就……知道就是知道呗……”
我们也无意纠结这个。我问她:“百目赤存在的意义就是活两百年然后繁衍下一代吗?它还会干别的吗?”
黄雨潇摇头:“应该不会了吧,它好像是那种没有情感的妖怪。”
像是我们常说的“单细胞生物”。这样的单纯为了繁衍而存在的生物——或者说妖,生活的到底快不快乐、幸不幸福呢?或者它们有没有快乐或者幸福的体验呢?如果它们有这样的体验,那么它们存在的意义就不止是为了繁衍而已。如果它们没有这样的体验,那它们也无所谓快乐幸福与否了不是吗?我突然很好奇百目赤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或者说宿命。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出生就注定了只能活两百年,死后会生下一百个孩子。
“它还真是神奇的妖怪。”我感慨。
“这样的妖怪多了。”指南翁说,“没有情感的妖、动物,甚至是人,比比皆是。世界上至少一半的人都没有情感。”
这句话我不认同,我认为哪怕是铁石心肠或者醉生梦死的人也有情感,没有人是一出生就想着自己赶紧生完孩子赶紧去死的。无论生活好坏与否,每个人都在体验生活。
我在楼下新开的一家粤式粥铺喝了一碗蚝干粥,倒不是我又多喜欢喝,只是实在懒得走了。当我从粥里捞出蚝干的时候,我懊恼地发现它的颜色和百目赤的肌肉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外形也颇为神似。胃口瞬间就被百目赤的几十双眼睛全部吞没了,甚至感到极度的反胃,口腔中残留的蚝干与米饭的味道都变得十分恶心。
坐我对面的黄雨潇大约知道我的想法,双手托着下巴盯着我的碗说:“不吃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