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迫在眉睫(1 / 2)
德国通讯社的办公室在离张治平家不远的一栋写字楼里,最多的时候这里有十几个雇员,可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德籍的员工已经全部撤回了国内,而中国的员工也已基本遣散,整个办公室只有张治平和一个工友留守。张治平平时并不需要坐班,只要按照约定把总部需要的稿件发过去就可以了,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办公室,但是每月的月底是个例外,在这天的九点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那是发薪的日子,总部的支票会按时寄到办公室。
最近张治平的睡眠很不好,连日来发生的事让他的头脑始终处于紧张之中,天刚蒙蒙亮他就再也睡不着了,看看表六点不到,起床稍作梳洗后便穿衣出门了。
清晨的上海笼罩在薄雾当中,张治平踏出房门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精神也是一振。在弄堂口的早点摊上吃了一副大饼油条外加豆浆,吃完看看时间还早,又踱到马路对面的老虎灶,老虎灶是江南一带特有的水店,主业是卖开水,也兼营茶馆和盆汤洗浴,进门处是一个硕大的灶台,灶头上两个巨型汤锅冒着蒸腾的水汽,灶台前面开口的炉膛像虎头,后面竖起的烟囱像虎尾,故而得名老虎灶。
老虎灶的店堂不大,里摆在几张八仙桌,几个老茶客坐在里面噶三胡(聊天,张治平走进店堂,随便找了个座头坐下。
“先生来了。”伙计见张治平坐下,一手递过一个茶杯,又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茶叶倒到杯里,然后举起手上的铜吊将滚烫的茶水倒满茶杯,茶虽不是什么好茶,却又浓又烫,正是这种老虎灶茶馆的特色。
“张先生来啦,长日没有见你了!”一个茶客隔着两张桌子跟他打着招呼。张治平虽然不是茶馆的常客,但是这里的茶客都是这一带的住家,彼此熟识。
“听讲你前一阵被76号捉去了,没有事体吧?”
“早啊王家伯伯,侬放心,没事体的,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张治平冲那个茶客招了招手。
“76号可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地方,张先生进去居然毫发无损的出来,结棍!”另一个茶客翘了翘大拇指。
“其实是76号抓错了人,到那里问了几句发现搞错了也就放出来了,事倒是没有事,就是吃了点惊吓,搞的最近老睡不好。”张治平随口敷衍道。
“不过你也要小心点,最近这里陌生人进进出出的不少,前两天我还看见有人在你家后窗下张望呢。”说话的是老皮匠,皮匠摊就摆在张治平家的后弄堂口。
张治平吃了一惊,忙道:“是吗?有这回事?你和我仔细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端着茶杯坐到了老皮匠的旁边。
老皮匠见张治平坐到旁边,也来了精神,喝了口茶道:“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反正是前几天吧,吃完午饭,你知道平时我一般会在摊头上打个磕冲(打盹,可是那天张家姆妈拿了两双鞋子来换大底,说下午要用的,我没办法只好帮伊弄,可是修着修着突然发现有陌生人进了弄堂,你也知道你们家后面是条死弄堂,平时进出的都是里面的住户,我都是认得的,一开始我以为是哪家的人客,也没在意,可是那个人哪家也没进去,就在你家的窗户底下东张西望,时间一长我就起了怀疑,问伊寻啥人,问了好几声他也不说话,最后我发脾气站起来骂了他两句,跟他说再不走就叫巡捕了,他这才灰溜溜的逃走了。”
“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张治平又问道。
“那个人戴着个帽子,长相没看见。中等身材,有些瘦,……对了,那个人的腿有点罗圈。”老皮匠咕嘟咕嘟又喝了两口水:“……以我的估计啊,这人肯定是个贼骨头过来踩点的,还好我机警,要不然你损失可就大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里这么多独门独院的富人不偷,偏要偷你家,住在亭子间里的会有多少钱?这个贼骨头怕不是眼睛瞎脱了。”
“……哎,这话不能这样讲,真人不露相,说不定张先生的亭子间里藏了不少家当哦。”有茶客打趣道,老虎灶里霎时热闹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时的张治平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茶客们调侃,罗圈腿三个字对他的震动太大,虽然也有可能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贼,而这个贼也正好是罗圈腿,但是张治平心里已经认定那个人就是杀害老刘已及劫持高黎的凶手——老皮匠说的没错,普通的贼怎么会挑亭子间下手呢。他没有想到那个凶手会如此快的找到自己,危险已经临近了,他必须尽快找到方法解决掉这个危险。
走出老虎灶太阳已经当空,明媚的阳光驱散了清晨的雾气,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但是却始终无法驱散张治平心中的寒意。走过两条马路就到了他工作的写字楼,因为正好是上班时间,等电梯的人把电梯厅挤的满满的,张治平站在人堆里等着电梯,忽然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风衣,戴鸭舌帽,眼睛上还架着付墨镜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正鬼鬼祟祟地看着自己,头上鸭舌帽的帽檐压的很低,遮住了半个脸,让人完全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张治平心里一惊,难道凶手已经追到这里?却发现那人抬手把鸭舌帽往上拉了拉,又摘下墨镜,仔细一看原来是高黎。
张治平刚要说话,电梯到了,两人挤上了电梯,来到张治平的办公室。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而且而且还这么一身打扮?”张治平让高黎落座后一脸奇怪地问道。
高黎看了看正在打扫的工友没有说话,张治平会意,拿了几张钞票给工友让他下去买点水果。
高黎看着工友出去,低声对张治平说道:“我又看见他了。”
“看见谁了?”张治平一怔,看着高黎紧张的表情随即反应过来:“是那个劫持你的人?”
高黎点点头:“没错。”
“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张治平的声音透着紧张,毕竟现在不光是高黎,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被波及。
“昨天晚上汪精卫请几个日本人吃饭,让我作陪,宾主尽兴到很晚才散席,从汪公馆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因为我家住的不远,所以决定步行回家。当时已经深夜,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穿黑衣服的便衣在街上巡逻,走了没多久,前面有一段路的路灯坏了,再加上天上没有月亮,所以四周特别的黑,由于有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我心里也有点害怕,所以加快脚步希望尽快通过这段路,可是刚走了一半,忽然觉得有人从后面快步赶上来,我心里一紧,刚想回头看,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大吃一惊,用力一挣,可是肩膀被他死死的摁着怎么也动不了,你知道我不是瘦弱的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摁住肩膀就动不了的,这让我更加害怕,正当我惊慌失措的时候,那人忽然开口道:‘是高黎先生吧?’他说的是日语,我还以为是刚才哪位日本客人跟我开玩笑,就也用日语回答道:‘我是高黎,你是哪位?请别开这种玩笑。’我一边说着,一边想扭头看看到底是谁,却听那人说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伤害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那人说着把手移到了我的脖子上,那只手像老虎钳一样卡在我的后脖子上,使我再也没有办法转头。他先问:‘你认识老刘吗?’我说不认识。然后他又问:‘你知道相磨报告在哪里吗?’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相磨报告,更不可能知道它在哪里。随后的几个问题来来回回都是关于老刘和相磨报告的,一边问一边掐着我脖子的手一松一紧,有几次我几乎要窒息了,可是我对此真的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办法回答他。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我想应该是那些巡逻的便衣,刚想大声呼救却感觉那个人的手一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耳边只听那人说道:‘关于老刘和相磨报告的事你最好再想一想,我可以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到时候再没有我要的答案我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我知道你在上海就孤身一人,但也有熟人吧,比如你同住的赵夫子家里还有女人和孩子,还有那个和你一起泡酒吧的家伙,你务必要想起那些答案,他们的生命可是取决于你的记忆,所以你最好认真对待。’说完他把我往前一推,我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等我回头看时,那人已经转身进了一条弄堂。我知道那是一条死弄堂,所以就站在弄堂口,等便衣一到我们三个一起进去搜了一遍,可奇怪的是那人已经没有踪影了。
回家后我越想越是后怕,很明显他找错了人,可就是这样才让人绝望,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完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思前想后了一个晚上,我也不敢跟其他人商量,更不想让赵夫子一家担惊受怕,所以一大早起来就过来找你了……。”
看着高黎惊魂未定的神色,张治平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你先喝口水压压惊。”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一口的喝着,他同样也需要压惊,他的恐惧甚至还甚于高黎。他知道那个凶手不是在恫吓,他已经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了,老皮匠看见的那个贼骨头无疑就是凶手——他是来踩点的。如果一个星期后高黎给不出凶手满意的答案的话,那么他或者赵夫子家里的人就会遭到毒手凶手的实力他们都领教过,光靠他们自己是绝对无法抗衡的。
“你真的不知道老刘和那个相磨报告?”虽然对于整件事张治平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了解,但是他不打算和高黎明说,要不然就很难解释何以老刘的公事包里有高黎的资料,所以明知道高黎和老刘没有任何瓜葛,张治平还是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