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世 (五 下)(2 / 2)
“呯!”地动山摇。巨石在离城墙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落下,没有命中,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来自脚下的颤动。几名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年青马贼立刻变得脸上煞白,守城的河东与博陵军将士虽然军容齐整,也忍不住回头看镇守此处的主将时德方,期待着他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应对之策。
血染的祭台上,几名波斯人不慌不忙,指挥着奴隶们慢吞吞地调整投石臂的支撑位置,调节投石车上一些关键部件以及配重的沙土袋子,仿佛早已胜券在握。趁着这个机会,时德方命人给弩车重新装上巨箭,在箭杆前方包上油布,点燃后继续向投石车攒射。反击的收效微乎其微,包裹在投石车支架外的兽皮有效地阻止了弩箭的破坏。围绕在投石车附近的突厥人则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事先准备好的沙包扑灭烈火。
“呼!——呯!”伴随着单调声音,第二块巨石凌空飞来,越过黄花豁子正上方的城墙垛口,落入了长城背后。长城后紧跟着响起一阵惊恐地喊叫。在那里待命的弟兄们近距离目睹了巨石的破坏力。有棵水桶粗细的老树被直接命中,筋断骨折,白花花的木屑飞得到处都是。被树干阻挡下来的石块滚出足足有二十步,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印迹。
“恐怕不下一百斤!”城墙上,刘季真等人忧心忡忡地做出判断。第一颗石弹距离众人不算远,明眼人从其大小和形状上,便能推算出其大致重量。这样大的石块如果从半空中落下来打中人的身体,即便再强壮的汉子也会被砸成肉酱。而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为临时补建,远不及其他地段结实,敌人瞄准薄弱处没日没夜地砸下来,肯定能将城墙砸出新的缺口。
正惶惶不安间,第三块巨石又至。这回贴着城墙飞过,带起了一片烟尘。紧跟着,第四块,第五块石头先后飞来,速度不快,准头也不大好,但其一击之威,的确当得起了“霹雳”两个字。
第六块石头正中城墙,将城墙表面打得碎石乱飞。驻守于石块落点正上方的几名河东士卒肝胆俱咧,惨叫一声,转头就跑。带队的将军雷永吉毫不客气地执行了军法。血光重新唤醒了士卒们的勇气,众将士趴在垛口后,不再四下跑动,握兵器的手却开始不停地颤抖。
一炷香时间内,突厥人投出了十二颗弹丸。时德方还了对方四轮弩箭。攻守双方均没什么建树,但观战的豪杰们却明白,如果大伙还想不出应对之策的话,三日之内,长城必破。不仅仅是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会被突厥人砸毁,像这样一味被动挨打,弟兄们的士气也必将一落千丈。
“呼-----呯!”
“呼——呯!”当第二轮石弹落下来后,长城开始流血。三名躲闪不及士卒连同他们面前的城垛一并被巨石砸中,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粉身碎骨。血顺着城墙汩汩地流下来,耀眼夺目。马道上立刻跑过来另外三名士卒,合力将巨石向城墙外缘推开,挪走袍泽们残破不全的遗体。然后握紧手中兵器,身体颤抖着,却毫不迟疑地蹲在了袍泽们流下来的血泊中。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狼骑开始了第三波强攻。在投石车的掩护下,他们的步伐缓慢而从容。云梯、井籣、冲车、龟盾,花样百出的攻城器械一个个被仆从们推上前,伴着狼骑的脚步一道向长城迫近。流血的长城开始颤抖,黄花豁子底部的城门也摇摇欲坠。但城上的防守者却慢慢安静下来,将手中的羽箭搭上弓弦,对准长城下越来越近的面孔。
“放!”将领们大声喝令。羽箭瞬间遮断日光。风啸声伴着阴影落在了突厥人的头上,将整齐的军阵砸出数个缺口。一团团血雾在阳光下升起,缓缓地弥漫了整个山谷。淡粉色雾气中,突厥人推开同伴的尸体,高举着盾牌继续前进。仿佛刚才毁灭性的攒射根本没发生过,或者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
“呼-----呯!”
“呼——呯!”单调的投石声继续,不停地夺走守卫者的生命。碎石、土块和羽箭在空中交错飞舞。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垛一个接一个倒塌下去,殷红的人血转眼汇聚成河。当巨石溅起的尘烟稍稍消散,又一排中原士卒沿着马道冲上城头,蹲在同伴的遗体旁,稳稳地端起步弓。
数点流星拖着长长的烈焰之尾飞入突厥人队列,将正在缓缓前进的井籣变成一个巨大的火把。推动井籣的部族武士惨叫一声,四散奔逃。惨叫声中,井籣轰然而倒,砸起无数耀眼的火球。浓烟背后,各部武士在萨满们的歌声中重新集结,兴高采烈地拢,兴高采烈地分散成组,跟在突厥精锐身后,推动另一辆攻城车。
云梯搭上了城头,投石车终于停止了对城墙的蹂躏。单调的石块落地声瞬间被喊杀声所取代。敌我双方士卒围着云梯顶端混战成一团。槊刃,马刀在绚丽的阳光下不时画出一道道耀眼闪电,闪电落处,血雾升腾。看不清楚谁砍倒了谁,看不清楚谁刺中了谁。茫茫红雾中,不断有人从战团中倒下去,从云梯上掉下去,彼此拉扯着一道跳下长城。
一处城垛被突厥人抢下。顺着这个突破口,狼骑咬着横刀蜂拥而上。数十名博陵士卒立刻从临近处涌了过去,长槊挥舞,将率先登上城头者全部捅成了子。没等大伙为短暂的胜利发出欢呼,临近城墙的一座井籣上,冷箭雨点般射下,将猝不及防的博陵士卒射成了刺猬。
城头的床子弩又开始发威,巨大的火球从弩车上腾起来,直扑井籣。木制的井籣上腾起浓烟,刁斗中的弓箭手仓皇下逃。长城的守卫者们弯弓搭箭,将近在咫尺的敌人像射靶子一样射杀。另一个井籣上的弓箭手转过身来,趁着弩车装填的瞬间与守军开始对射,几名来不及举起盾牌的博陵士卒晃了晃,软软倒下。更多的河东士卒冲上来,从尸体旁捡起弓箭,奋起还击。他们很快也倒下了,身体上插满了黑色的雕翎。又有新一批长城守卫者冲上前,举起染血的步弓。
这一轮,突厥人才展现了真正的实力。先前两次消耗巨大的进攻,不过是为了对守军进行试探而已。通往黄花豁子底部城墙的窄窄山谷中,一时间聚集了不下两万人。还有更多的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在远方的丘陵上列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守军居高临下,让突厥人每靠近长城一步,都要付出数十条生命为代价。与此同时,他们也伤亡惨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头上的尸体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有室韦人的,有河东军的,有博陵军的,一个挨着一个,让人无法也无暇将他们分开。来自中原的血和来自塞外的血淌在一处,居然是一样的鲜红,一样的耀眼。汇集到河的血流转眼间染红了整段城墙,将城上城下双方士卒的眼里的世界染成通红一片。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长城在流血,山川也在流血,浓烟滚滚,烈焰升腾,仿佛地狱突然冒了出来,转瞬占领了人间。但长城上方,来自有杆长槊却傲然挺立着,明晃晃的槊锋直刺苍穹。
注1:投石车最早出现的记录在汉末。相传为曹操发明。但隋唐期间,却很少见起发挥威力的记录。宋元交替时,蒙古人在阿拉伯人的帮助下重新改进了投石车。射程、威力都有了极大提高。有资料记载其可将重逾五百斤的石头射出一里。本书为小说家杜撰,威力射程不如蒙古人的投石车,比三国时的投石车远甚。
注2:夸娥氏,中国传说中的巨人族,逐日的夸父便为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