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心牢(2 / 2)
王鼎顺着他的话道:“豺狼虎豹不仅凶恶,而且狡猾,初生牛犊固然英勇无畏,却也容易失手。”
“不错,姜还是老的辣。”昭衍笑道,“就怕老将不肯出马。”
王鼎长身而起,朝他拱手一礼,正色道:“步山主坐镇天门十八载,江湖同道皆佩服不已,如今寒山与边关皆有难,只要小山主有求,自当无有不应!”
这的确是个小忙,却需要十足的信任。
昭衍许久没有作声,王鼎也不曾催促。
渐渐的,天上又开始下雨。
丝丝冷雨落在人身上,一时半会儿打不湿衣发,寒意却如无孔不入的毒虫般钻入皮骨里。
半晌,昭衍缓缓道:“我有一个问题。”
王鼎抬起头,屏息静待。
“这主意是李大小姐出的,对不对?”不等他反驳,昭衍已笑了起来,“别说你自己想的,你就没长这根筋。”
王鼎:“……”
“你来找我之前,必是先去了西川,去见了李大小姐,或许……还见了其他人。”昭衍站起身,他比王鼎略矮一些,气势却如高山压顶,迫得人呼吸一滞。
王鼎无言了片刻,终是点头。
昭衍冷冷道:“我以为你在看到方盟主的下场之后,该知道什么事该做。”
他手中无剑,这句话却比刀剑更伤人。
王鼎沉默良久才道:“我没有见王府的人,而是见了李大当家。”
“镇远镖局的立场不言自明,你见他与见王府中人有何区别?”
“曾经没有,但在云岭之后便有了。”王鼎深吸了一口气,“昭衍,你素来敏锐过人,我不信你没看出云岭那件事背后的端倪。”
云岭之祸,明面上是听雨阁对逆党的围剿,暗地里是平南王麾下主战与主和两派的博弈,而李鸣珂本来只是一枚弃子。
昭衍嗤笑道:“那又如何?别说李大小姐活着回去了,就算是李大当家本人死在云岭,镇远镖局也不会因此与平南王府离心。”
“不会离心,未必不会变心。”王鼎道,“郡主随萧正风上京后,西川惊闻消息,果然有人坐不住了,当时种种猜测横生,那些人伺机而动,若非阿珂及时带着郡主的亲笔信回来,后果不堪设想……我等不怕死得其所,却怕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变成笑话。”
云岭的李鸣珂是如此,当年的九宫飞星不也是如此吗?
昭衍知道王鼎真正暗指的是什么,却控制不住想到了更多,他终于收起了扎人的刺,默然站在原地。
王鼎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这些话有李鸣珂在临行前叮嘱他的,也有他自己憋了一路想说的,如今说完道尽,他不再多言一字,只等昭衍最后的决定。
好在他剖开胸膛挖出的这一颗真心,终是没有被人弃如敝履。
“我答应了。”昭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你先带我的书信回去,明日我去趟雁北关拜见周大帅。”
王鼎一怔,继而大喜。
既已答应下来,昭衍也不拖沓,酒足饭饱后命人带喝醉的王鼎进屋休息,自己提笔写成书信,盖上藏锋特有的剑印,想了想又往孤鸾峰走去。
待他抵达孤鸾峰下,时辰已近晌午,好在雨势没有变大,负责照顾白知微的女医正在小厨房熬药,听见有人敲响院门,连忙迎了出来。
昭衍看了一眼晾在窗沿上的鞋子,笑道:“姑姑今天又跑出去了?”
女医苦笑道:“是啊,看也看不住。”
她照顾了白知微近六年,对白知微的种种习惯可谓了如指掌,眼看着病情正在一步步好转,不曾想祸福旦夕,自己只是一时不察,白知微竟被人掳走作为诱饵,连累步寒英也因此失踪,至今生死不明。
女医内疚难安,对白知微愈发小心起来,可自打步寒英出事以后,白知微的病情被刺激得急转直下,原本还能勉强分清人,现在是谁也不认,还总趁人不备就往外跑,实在令人心力交瘁。
昭衍自不会苛责于她,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进去陪陪她。”
女医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也好,阿兰家的姑娘有些身子不爽利,我过去瞧瞧……这药刚熬好,烫得很,小山主你等放温了再喂。”
昭衍目送她出了门,这才端起药碗往屋里走。
房门一开,一道黑影登时扑面而来,昭衍不慌不忙地避过,连端着的汤药都没洒出半滴,定睛一看原是个枕头。
白知微裹着狐裘,披头散发地躲在里屋门后,小兽一般警惕地看着他,似乎他一有异动就会立刻摔上门缩回屋里。
昭衍没有贸然靠近她,随手将药碗放在小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才道:“再过些日子,我准备回中原了。”
屋里无人回应,他也没有停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乌勒有心犯边,但前车之鉴累累,他们不会直接去啃雁北关这块硬骨头,这两个月来看似动作频频,实则大有可能是声东击西,该做的提醒我都已经做了,至于其他……我算不尽,也管不着。”
“……”白知微依旧没有出声,抓着木门的双手用力很大,连指节都根根泛白。
昭衍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继续道:“师父他镇守寒山十八年,借助天险与武力将这里打造为雁北关外第一要冲,乌勒人恨他入骨,雁北关的人也忌惮着他。如今大靖内外风波四起,寒山不可能继续偏安,与其相互牵制,不如打破僵局,偏偏……他什么都好,就是固执己见。”
“咯吱”一声,指甲刮过木门,有木刺扎进了白知微的手指,她浑身颤抖了一下,忽然哭出了声。
哭声打断了昭衍的思绪,他连忙站了起来,不顾白知微的挣扎强行将那只手举起来,小心翼翼地拔掉了木刺,又把人按坐在椅子上,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哄道:“姑姑,别闹了,咱们先喝药。”
白知微捂着手指头,似乎还在疼,一点不肯配合他。
“你原来可喜欢我了。”
昭衍叹了口气,忽地出手如电疾点白知微的穴道,待她动弹不得了,便捏开嘴一勺一勺地把药喂进去。
他的动作不温柔,但也不算粗鲁,每喂进去一勺药就抬一抬白知微的下巴,使她能够咽下药汤而不至于呛到,如此很快就喂完了一碗药,等昭衍确定她把药汁都吞下去了,这才解开穴道。
甫一恢复自由,白知微便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逃开,可惜她实在不是昭衍的对手,很快被抓了回来,昭衍变戏法般掏出颗山楂糖丸来放进她嘴里,缓解了满嘴苦涩。
“姑姑,给你吃颗糖,可别再怨我了。”
他哄孩子一般摸了摸白知微的头发,笑着推门而出。
白知微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院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她才拉开门,不顾寒风扑面,猛地冲到了院墙一角,颤抖的手指用力按住中脘穴,很快就弯腰作呕,将刚才喝下去的药连同糖丸一块儿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