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下山(2 / 2)
方怀远微一皱眉:“为何?”
“晚辈斗胆,私以为盟主多虑了。”昭衍淡淡道,“王少帮主勇武非凡,又有丐帮为其后盾靠山,于那等流患之地最是如鱼得水,正所谓民心向背如水载舟,值此民生混乱的风浪关头,当地官吏只要有个脑子清醒的,就不会轻易得罪于他,何况他行事虽有些冲动,但李大小姐素来冷静稳重,有她同行在侧,当无大患也。”
顿了下,他抬眼看向方怀远,意有所指地道:“除非李大小姐与王少帮主因故分离,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放着应做之事不去做,反而去蹚那常人不可为的浑水。”
四目相对,方怀远心下不由得一沉,开口道:“当初你有意入武林盟做事,如今我欲遣你走这一趟,却要临阵反口吗?”
这话已说得有些重了,昭衍用眼角余光扫了下林管事,旋即垂目道:“并非晚辈有意推托,盟主既知我出身来历,必然清楚寒山与中原之间的关系,云岭地灾涉及朝廷民生,晚辈若是行事有差,恐将牵累家师,兹事体大,不敢轻忽。”
方怀远险些要被他气笑,昭衍若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哪会下山不过数月便闹出了连番风雨?
他正待再说,却见林管事将手里托着的茶壶轻轻放在了桌上,当即目光一凝,改口道:“既如此,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昭衍起身道:“叨扰数日,晚辈在此多谢盟主招待,这便告辞下山去了。”
方怀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不想加入武林盟了?”
昭衍却是一笑,眼里如藏了毒针,不轻不重地刺了方怀远一下,只听他道:“当初是晚辈想当然了,我年纪尚轻,见闻也少,眼下即便有幸入得武林盟也不过沦为微末,倒不如沉下心来历练一番,好生增长些阅历本事,想来到了那时,武林盟也不会再将我拒于门外吧?”
那自然是不会。
然而,待到那个时候,焉知坐在这里的人是姓方或江?
听昭衍说出这一番话,方怀远的心直往下沉去,正所谓裂壑难平,他与昭衍之间虽无仇恨可言,到底是留下了难以消抹的芥蒂,即便是扪心自问,他也不敢担保自己会全然信任昭衍,又如何能够强求昭衍以德报怨?
昭衍素来机敏,于是选择了蛰伏待机。
这次武林大会过后,江湖皆知海天帮会是下一个白道主人,江家一双儿女都跟昭衍交情匪浅,等到江平潮扶正上位,昭衍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方怀远不由得暗自苦笑,面上神情也淡了,摆手道:“既如此,便罢了。”
昭衍朝他拱手一礼,半点也不拖泥带水,提起藏锋就推门而入。
过了一会儿,刘一手才走进书房里来,禀报道:“盟主,他已走远了。”
方怀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有负步寒英所托啊……”
昭衍并不知道,早在他离开寒山那日,步寒英已经向方怀远飞鸽传书,请他照拂弟子一二。
步寒英素来为人温和,他没有写下半分威逼利诱之语,只在一两句话间略提了些昔日旧事,可就是这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让方怀远怵目惊心——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五年前围杀魔头傅渊渟一役,彻底将方怀远在武林中的声望推上了顶峰,可他听着那众口称赞,心中非但没有多少自得快意,反而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哀。
绛城一战,步寒英亲手诛杀了傅渊渟,以冷血无情的雷霆手段洗清他身为飞星余孽的嫌疑,可方怀远比谁都清楚,听雨阁当初的怀疑并非无的放矢,这位远在关外的寒山主人不仅是九宫之一,还是至关重要的“坤宫”!
步寒英杀死傅渊渟,为顾大局有之,还报私仇亦有之,可唯独没有所谓的讨贼正义,若说傅渊渟是逆贼,步寒英亦如是。
就连方怀远自己,同样是贼。
世人皆称方盟主义薄云天,乃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却无人知晓方怀远是个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懦夫小人。
因此,方怀远非但在察觉端倪后帮忙遮掩了薛泓碧一事,更以左手写下一张字条封于蜡丸,暗中投于步寒英。
写下字条的时候,方怀远都觉得自己卑劣可憎,也没想过能以寥寥数字亡羊补牢,他只是不愿看到步寒英重蹈覆辙,也不想白梨跟薛海那点侥幸留存的骨血再因此丧命。
方怀远当真没想到,步寒英在得到消息后不仅没有将薛泓碧拘在寒山平安一生,反而让他改头换面重回中原。
有了步寒英那封密信,昭衍有意进入武林盟,方怀远原本是赞成的,他辜负过白梨夫妻,不吝于护持他们独子的一生前程,可他到底是低估了昭衍,即便自己处处遮掩隐瞒,昭衍仍是一层层扒掉了那些光鲜皮囊,露出底下臭不可闻的淤血烂肉。
尤其是昭衍最后问出的那句话,至今令方怀远心有余悸,那一瞬间堂堂武林盟主几乎是落荒而逃,唯恐昭衍会当面对咏雩说出他所猜测到的、真正的真相。
万幸的是,昭衍此后只字未提。
可方怀远已不敢再留用他了。
“盟主……”
林管事的轻唤拉回了方怀远的思绪,他睁开眼,见她与刘一手皆是面露忧色,轻轻摆了摆手,正色道:“无碍,你……他既然拒了,我便安排其他人送你赶赴云岭山吧。”
说着,他看向刘一手,沉声道:“浩明,我将殿下的安危交托于你,即日动身!”
刘一手单膝下拜,一字一顿地道:“属下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