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负荆 (下)(1 / 2)
第五十二章 负荆 (下)
想到那些被偷卖出去的火药将来会炸在淮安军的头上。再想想吴良谋和刘魁两个好兄弟平素对自己的叮嘱,韩建弘就觉得自己没脸再去面对任何人。猛地将头一低,冲着议事堂中的朱漆柱子就撞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朱重九手疾眼快,一把将韩建弘的腰带抓住,随即一记“扛猪”,狠狠地惯在了地上,“你是想告诉别人,朱某大事未成就开始屠戮功臣?还是想替别人隐瞒,让朱某无法追查到底?!”
“都督!”韩老六被骂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死并不可怕,他两年多以前伤口感染,已经死过一次。是自家主公不惜一切代价,才将他的小命儿从阎罗王那里给抢了回来。但是,如果他刚才真的撞死在议事堂的柱子上,消息传扬出去,必然给人造成朱重九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印象,他的两个好兄弟吴良谋和刘魁,还有其余当年山阳湖畔被家族当作赌注送入淮安军的众多同乡,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哪怕是吴良谋和刘魁两个再主动带头跟他划清界限,哪怕是自家主公朱重九努力忘记自己的存在,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人不可能忽略他留下来的阴影,而吏局和兵局各级主事们,从此也不可能放心地再把任务交给山阳籍的任何人。
“姓韩的,今天不把事情弄清楚,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见对方好像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朱重九松开手,咬牙切齿地发出威胁。“弄清楚之后,该是什么罪,就什么罪。朱某可以保证不牵连你家中任何人。可是如果你敢继续给老子捣乱,哼哼,老子,老子就.....”
大声狞笑着,他想威胁杀掉韩老六全家。然而这儿终究不符合他自己的秉性,咬了咬牙,继续补充道,“老子就将你烧成灰,然后混进铁水里头铸成小人,跪在大总管府门口。让过往弟兄,都知道你韩老六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杀材,让你跟秦桧那样遗臭万年!”(注1)
“都督,都督,末将不敢了,末将知罪,末将愿领任何责罚!”韩老六被吓得又打了个哆嗦,哭声嘎然而止。作为如假包换的本时空土著,铸成铁人跪一辈子,对他来说比抄家灭族还要残忍十倍。毕竟在民间信仰里头,刀砍了脑袋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还能再转世。而骨灰铸铁长跪,可是几万年后都不得超生。
“你给我站起来!”朱重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命令。随即,再度将目光转向逯鲁曾和苏明哲,“你们两个那边,还有什么发现了罪行但没有上报给我?不用替他隐瞒,他是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关于韩大人的事情,的确已经都查清楚了。”逯鲁曾想了想,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应,“吏局组织人手,核查了过去两年多来盐政方面所有公务的处理记录,韩大人并没有徇私枉法。过去两年吏局对他的考绩,也都是中上等!”
“整体来说,韩大人举荐的那些亲信,表现并不比其他同僚差!”苏先生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看到韩老六伏地痛哭的模样,心头也开始发软。接过逯鲁曾的话头,主动替当事人说好话。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清楚些,别兜圈子!”朱重九无法适应二人态度的变化,皱紧了眉头,沉声追问。
“主公见谅!”逯鲁曾拱了下手,非常认真地解释,“吏局的考核结果表明,韩建宏大人在盐政大使的任上,并无太大过错。而我淮扬先前的律法,并没有不准官员推荐人才这条。至于他的家人在帮人写荐书时收取好处,还有所荐举之人偷卖火药诸事,需要分开处理。一件是一件,不可笼统地混为一谈。”
“禄大人?”韩建弘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沉似水的逯鲁曾,满脸难以置信。
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主掌吏局的逯鲁曾,肯定要拿自己的人头来杀鸡儆猴,所以一开始,他就把主要装可怜对象放在了朱重九身上。谁料最后,居然是最不可能给自己求情的人,先开始想方设法替自己开脱了起来。
“微臣以为,韩大人最初的一些行为,或许是出于公心!”让他更无法理解的是,接下来,平素从唯朱重九马首是瞻的苏明哲,居然也主动替自己说情。只见老长史身体颤颤巍巍,颤颤巍巍,目光却始终与朱总管坦然相对,“当初我淮安军的确人才匮乏,主公也曾经说过,让大伙举贤不避亲!”
“你说什么?!”话音未落,朱重九已经勃然大怒。三两步走到苏明哲近前,俯视着他的眼睛,“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荒诞的命令?难道没有了他韩家庄的子弟,我淮安军就得散了架子不成?”
“主公的确说过!”逯鲁曾主公上前,与苏明哲一道分担来自头顶的压力,“当时我淮安军前途远不像现在一般明朗,苏先生几度花费重金到扬州和江南搜罗人才,结果都差强人意。而紧跟着主公就又打下了高邮和扬州,地盘扩张过快。连各地县衙里六房书办都凑不齐,更甭提大总管府、淮扬商号,还有各军当中!”
“轰!”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朱重九被炸得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曾经当众做过动员,让麾下众文武主动去搜罗人才。自己好像还曾经当众宣布过,举贤不避亲。只要能力合格,大总管府和淮安军不拒绝任何人。而当初自己说这些话的初衷,是为了满足麾下巨大的人才缺口。却不料,只经历了短短两年,自己就要面对当初由于心急而造成的恶果。
正追悔莫及间,却又听见军情处主事陈基,在自己身边低声说道:“启禀主公,韩大人推荐的子侄当中,虽然出了三名不肖之徒。但其余大多数,却都忠诚可靠。比起科举选拔来.....”
“你想告诉我什么?”朱重九瞪圆了眼睛,对陈基怒目而视,“是自己孩子用着放心,还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既然如此,还要科举何用。今后恢复九品中正制,不是我淮安军文武的关系户,一概拒之门外便是!”
他实在是被气晕了头,根本无法理解几位重臣心里的苦衷。因为在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里,就有这样一支队伍,同样打着驱逐鞑虏的旗号,推翻了腐朽的满清政府。而正是这支队伍,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堕落得比当初他们所痛恨的人还甚。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权钱勾结,手握枪杆子的人彼此混战不休。直到把整个中华民族,都拖入了黑暗的深渊!
‘如果一九三一年的同盟会员,与二十年前的黄花岗起义中的牺牲那批人相遇,前者得活活羞死。’这,是朱大鹏那个时空,很多人在痛心疾首后得出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