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翁(1 / 1)
晋王昨日星夜出府,宫中宵禁,翌日才有有小黄门通报上去,近午时分,却是派了左右千牛卫李思前来。
那李思本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卫兵,又是朝中高官子弟,做事最是谨小慎微,侍立在府门,执礼请见。
片刻端王府有人来,将他引至湖心小筑去。春早冷寒,迷离细雨,雾气蒙蒙中,远远只见端王慕容兆玉缓步而来,赵京撑着油伞随在身侧。
他常年执刀御前,曾见过诸皇子执笏议政,但见今日眼前,湖心深处寒梅剪影,端王绢服素冠,长身玉立于蒙蒙雨雾中,倒是自成一脉与以往不同的风华。
李思本是武将,身形颀长,此时执礼拜见,倒是不卑不亢,唤了一声:“端王殿下。”慕容兆玉仍然是温文雅致的样子,看见李思,心下了然,不由得笑问:“冯刺史具表到官家那里去了?”
那冯德本领有旨意,八皇子星夜出府,翌日不归,猜想必然已是递了折子到皇帝那里去。李思见慕容兆玉如此笑问,不由得垂首敛目恭谨答道:“臣不知晓,陛下只命我前来,接晋王殿下回府。”
一句不知晓,,却是极为谨小慎微的言行了,慕容兆玉不由得深深地看了李思一眼,只笑说:“李将军来得迟了些,你甫一进府,八郎就从后门走了,想必此时应该已经出府了。”
李思一听,倒是有些吃惊,只得又问:“端王殿下可知晋王殿下去往了何处?”
端王笑道:“八郎一向顽劣,鬼点子亦多,说是要到西郊外去射猎,可是为了避开你,难保他又另择了去处玩耍。近期周边属国朝天觐见,又临西启大郑议亲,京郊之处更是鱼龙混杂,你既是领了皇命前来,自是父亲担心八郎的安危,他素日出行虽不耐身旁随有兵卫,但今次出府,已是着派了府兵暗地跟着,你且宽心。”
他贵为天家贵胄,却历来是通身名仕做派,如此温言体恤臣工的难处,李思不由得颇受撼动。又听得端王声线温儒:“等晚些他回转,再着派人通禀了他回去。你可先去回禀御前。”
他如是听说,只能连忙报至御前去。
片刻雨势渐大,一只绣眼儿伏低掠过湖面,“吱”一声蹿上枝头,桃花林中,翠绿粉白,如楚河汉界,异常分明。
桥廊腾起水雾,雾气蒙蒙,铺笼一层薄纱。赵京侍立在侧,端王负手而立,眼前殊然景致,水幕落入檐下水缸叮咚有声,望着出神须臾,正想唤人去往外面寻回晋王,抬手压制不住,轻轻嗽了一声。
不待赵京反应,身后不知何时,已来了一人,一只枯槁年迈的手为端王披上一件素纹氅衣,卫胥见端王衣着单薄,面上漫上担忧:“春早冷寒,郎君可要善保玉体。”
端王幸得卫胥当年百死才得以重返宫廷,少时情分,点点滴滴铭刻于心,虽主仆有别,但端王对其格外优待,几乎将其视若高堂。
赵京见了离京数日自白马寺返程的老丈,便有如见了救世菩萨,偷觑一眼端王神色,磕磕巴巴犹豫着开声道:“卫翁有所不知,殿下这两日,夜里就寝,混不踏实,着了冻,也拦着不让延医问药,您可好生劝劝殿下。”
赵京实是忧虑主君的身体,却见慕容兆玉脸色微微凝了下来,他本坐卧行止,历来颇有风仪,脸上总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此刻那蹙起的修长双眉让赵京心中一跳,不由得将头伏低。
檐下飞溅起的雨雾些微撞上端王的掌心,端王伸手紧了紧肩头衣物,正想斥一声赵京,但见卫胥满面沉痛,颤声道:“老仆照顾殿下不周,实是老仆的罪过,万死不足以辞罪衍,请殿下降罪。”说完便要伏跪。
慕容兆玉见他如此做派,称呼又变得如此周正,显是十分自责,哭笑不得,褪下氅衣,披在卫胥身上:“阿翁不辞高龄辛劳跋涉,自京中上白马寺为我祈愿,满心满眼均是我,何有罪衍可讨?阿翁莫再如此。”
慕容兆玉见他仍旧一副难辞万死便要再跪的模样,嘴角微弯星眸含笑扶过老丈,风轻云淡有心宽慰道:“阿翁,几番伤魂梦,夜夜有不同。我实是许久未得好眠,一觉可解我眼前之困。回头叫赵京让小厨房煎副安神汤便是。”
便让赵京扶着卫胥下去。
赵京撑伞自前廊护着卫胥回房,端王见那老丈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已经隐约可见年岁之残忍可怖。
转过身去,雨幕啪嗒而下,显是下的紧了,新绿枝头上绣眼儿撑开羽翼,护住还未学会振翅欲飞的雏鸟——“哀哀父母,生我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