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鲸（七）（1 / 1）

落日的余晖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天际边时不时掠过几只孤零零的飞鸟，蕴热的微风浮动在潮湿的草地上散发出惬意的泥土芳香。这座建在湖边的小酒馆最初是由一群嗜酒如命的老退休士兵建造的，单看他的外形与普通的民屋木房并无区别，可这并不妨碍附近军营中那些贪图便宜的酒鬼士卒们在此彻夜畅饮。

恰巧路过此地从弓堡远道而来的温纪弗林执剑长同手下两个侍从也准备在此拴马歇息。酒馆的老板从窗边望见门外这个穿戴奢华的人就知道肯定是奔着比武大会去的稀客骑士，于是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向外奔去。

“哎呀呀！”待他看清马上挂着的红色蓄势之弓徽标盾牌便惊叫道“这不是弗林骑士团的徽章嘛。”他慌忙跪倒在弗林的马前，待他看见清持盾者金黄色的长发和胡须后又故作谄媚的将头低下道“小人不知弗林大人亲临，恕小人有失远迎啊！”弗林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满头白发的老者一声不吭的将拴马绳子递了过去，酒馆老板先是一愣，便立刻将马绳接过，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小人这就亲自为大人喂马。”他一脸假笑道。弗林依旧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朝酒馆走去。

“黄毛小子，有什么可神气的，想当年我随你老爹在黑巢列岛打叛军的时候你他妈还尿床呢！”酒馆老板将马牵到马厩后小声骂道。“坏了！快让酒馆那个小子离开，他说话满口胡诌在惹出什么是非来。”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看向一旁偷笑的马童“到时候出了事那小子肯定活不成。”

弗林无视桌子两旁几个一脸惊愕的士兵起身向他发出的敬意径直走向酒馆最里边的空席，待侍从用风袍利落的将镶在地上的老旧木椅擦拭干净后他才缓缓落座，他环顾四周时神情中充满了身为贵族的高傲之色。此时一位身穿朴素长裙的黑发少女来到桌前羞涩的躬身询问道“我们这有上好的烤黄羊肉和林中刚猎的灰鹿，诸位大人要吃点什么呢？”弗林抬头打量身旁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灰色的长裙暗淡无光但却十分干净。可即使这样弗林还是一脸嫌弃的在鼻子上挥了挥手，就像嗅到了马粪一样。少女见状小脸立马像天边的晚霞一样一抹红到了耳根，可她也只是低着头依旧站在那，她知道自己得罪不起眼前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大人。

“我们这还有新鲜的水果以及自己亲酿的山葡萄酒。”小姑娘依旧介绍，但语气已经略带哭腔。正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十几岁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他慌张的走到弗林左前方那一桌然后低头向一个戴着兜帽身材瘦小的人耳语着什么。此时弗林才注意到他们两人身材差不多，这个戴着黑兜帽披着破旧黑风袍浑身遮的严严实实的家伙应该和那个马童小孩年纪相仿。马童刚凑上耳朵说两句就被那个兜帽小子挥手驱赶，这让他心里生疑。但他还是挥手让身边侍从从袋子里拿出精美的银质酒杯并让另一个侍从倒满了他自带的红酒，顿时那奇特的酒香就如同绵绵的山雨很快便扑灭了这小酒馆中劣质的山葡萄酒味，屋中顿时充满了与简陋的木屋格格不入的高级酒香，引得屋中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酒鬼频频侧目，“妈的，人家这才叫酒呢！”他们中有人按捺不住小声的嘟囔道。这让弗林大人僵硬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挥手让身边那个女孩退下，但是女孩仍旧羞涩的低着头似乎没看到。这让弗林身边的侍从起了火“大人让你退下！穷鬼。”他大声朝女孩喊道。女孩愣了愣，不知所措的眼中瞬间噙满了泪花，随后便逃也似的捂着嘴跑了出去。正当弗林端起酒杯准备饮时，左前桌那个背对着他的兜帽小鬼突然说话了。“巴斯顿甜葡萄酒，”他背身说到“闻着真不错，可是味道嘛，就跟我太奶奶发黄的裤头一样差。”此话一出霎时间屋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这个披着黑袍的瘦小身影之上。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前面那个声音稚嫩的兜帽小子，又转头看了看身边侍从和一众酒客脸上同样错愕的表情才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听错。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穿着破烂风袍的小鬼居然敢如此跟他说话，更不敢相信他居然知道这个从十字军国运来的珍贵古老的巴斯顿甜酒，这可是连很多王公贵族都喝不到的仙露琼浆啊！他不由得心头一颤，随即按住身旁欲起身的侍从强忍着震惊询问道“阁下是何人？”黑袍小子闻言并未做出回应，而是继续端起木杯大口饮酒。这让自命不凡的弗林觉得受到了无视，随即怒火中烧，他起身走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钢制的胫甲在走路时发出的“咔咔”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他在黑袍小子身边站住，在低头看清男孩脏兮兮的脸后便转头望向留在原桌的侍从发出一声讪笑，随后屋内紧张的众人也随着他笑了起来。“小孩，你老子是哪位大人啊。”弗林朝座位上淡然饮酒的男孩讥讽道。

“我能听到雨声。”男孩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弗林一脸匪夷所思的怔了一下，随即望向窗外，他发现傍晚来时天边还眨烁着几颗星辰的天空此时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哦，是这样。”弗林咧着嘴装作一脸苦恼的挠挠头“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一会把你埋了的时候雨水会把你的尸体从马粪上冲出来吧！”看热闹的众人都被他的这番话逗得哄堂大笑。“快快快，你还有什么遗言，快都说出来吧。”弗林依旧不依不饶的戏虐道。这时在旁边一脸紧张的酒馆老板赶忙跑了过来“大人，大人，他就是个没人要的小王八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孩置气。”弗林看着一脸讨好的老板“我本是要去参加比武大会，谁知路上遇见几个不知死活的贼寇，他们砍伤了我的手臂，这让原本属于我的骑士之冠一去不返。”

“是是，您的威名早就名震联邦，您若去参加比武，冠军定早已是囊中之物，呃，可即便您不去在我们心中您也早是冠军咧！”

“你猜我把那几个贼寇的脑袋砍下来后怎么处置了？”弗林对老板的恭维置若罔闻，他眼神恶毒的望着眼前卑躬屈膝的年迈老头。老板像被弗林的眼神和说的话震慑住了，嘴里只能发出“这这”的声音。

“站起来小子”他又转头望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男孩“别等我的手碰你肮脏的破衣服。”

再看男孩依旧坐在那屹然不动，他仍举起手中的橡木杯往嘴边送，在他将要喝到的时候窗外一声雷霆打断了他，他望向窗外，丝毫不把身边的弗林放在眼里。此刻烛光摇曳的像窗外暴雨中噼啪作响的树叶一样。“我能听到雨死亡的声音”他再次面不改色的说到。

弗林已经被气的面颊通红，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我不会说第二遍小子，站起来！”可男孩却只是缓缓转过头望向他，脏兮兮的脸上毫无惧色。弗林见状气急败坏的将长剑架到男孩的脖颈处。窗外袭来的潮气很快便将屋内的酒味冲散，雨越下越大，雨滴碎裂的嘈杂声与酒馆内死一般的寂静相比显得格外刺耳。

“好吧好吧，雨或许没有死，”男孩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半披戴全甲的弗林执剑长眼中竟充满了怜悯“它碎了，但也只是碎了。”

“你的脑袋会像那些强盗一样被我剁下然后当尿壶用！”弗林愤怒的举剑就准备朝男孩的脖子砍去。

可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住了，他锋利的长剑停在男孩脖颈处两指长的地方，在场的人们在他举剑时皆恐惧的回过头紧闭双眼。烛焰不在闪烁，只有窗外的雨声在狂风的嘶吼下不断破碎。男孩伸出他赤红的左臂，摘下比浓夜还要黑的兜帽，弗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无法动弹，还未等他开始恐惧，原本藏在斗篷内的眼光就从地狱中爬了出来，那双要么属于深渊的永夜，要么属于地狱的恶阳，男孩的眼眶中流淌着灼热的火汁，他望着眼前高举长剑的执剑长，他的眼神从刚才的愤怒转瞬成便成了一望无际的恐惧，他奋力的想要从嘴中吐出几句惊叫，却只是在嘴角传出几声猫似的呜咽。这时他才看见男孩的右手已经穿透了他的胸甲，他只觉得胸前一阵刺痛，随后男孩望着他依旧面无表情的呢喃道“我在练习做一个聋子，因为人们都以为我听不见。”这低语在弗林的耳中却犹如窗外的霹雳一般响亮。随着男孩的手从弗林胸甲中撤出，这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弗林骑士团执剑长便犹如石像般直直砸向地面。

随着一声女孩的惊叫，回过神来的众人缓缓睁开双眼，他们看见原先男孩的位置只剩那盏依旧摇曳的烛光，而人高马大的弗林大人居然死在了他们脚下踩了几十年的肮脏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