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削顶一剑(1 / 2)
深秋的帷幕降临在落月城,夕阳渲染的红色如潮水般退去,整个天空暗淡下来。怀月河一侧的楸树上,白日的金色正变成夜晚的银色,一层蓝幽幽的烟雾凭风而起。蓝色的知月鸟在高高的楸树上婉转鸣叫,白马随行的虞庄一路走过去,涌叠在怀月街上犹如银色冰片的满地落叶,便发出嚓嚓嚓的破碎声。怀月河上,来往穿行的舟船都已经挂起了熄风灯,少女的歌声在烟雾缭绕的河面荡起蓝色的波纹,如梦似幻。
正如虞庄心里所想的:这世界不仅是银色的,它同样也是蓝色的。再过几个月,等到和岐国公主垚媜的大婚礼定,他虞庄就将告别落月城,奔赴他的封地,那座南方的蓝月城,踏上一个新的人生征途。
转过弯儿,以歌妓风流而闻名遐迩的怀青苑,倏然而现。大门外面宽阔平整,此时停着数辆车马,车头上昏黄的息风灯随风而动。由门及里曲折蜿蜒的回廊穿行于院子里的百亩莲池,秋荷跌宕碧水连连,莲池尽头一座三层高楼平地而起,装饰的极尽豪华,而莲池四周则散落着依水而建的亭阁暖房,以及数座清幽别致的小院子。白天的时候,塘子里总有两三拨鸊鷉四处闲游,偶有白鹭游走觅食。
亭台楼榭水月塘,回廊挂落花格窗,灯火灼灼的夜色里,这座落月城名流权贵集聚的怀青苑,便犹如一颗陨落风尘的流星,在水面上荡漾起金色的波澜。
二层阁楼的秋云居内备了酒菜,包括虞庄爱吃的噜噜鱼。这位临月国的二王子醉眼朦胧,痴痴地望着灯火之处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飞蛾,仿佛把自己遗忘在某个密不可宣的时光里。可有时候,他那双深邃幽迷泛着微蓝光芒的眼眸,又几乎能穿透你最为隐秘的地方。芈瑶胳膊肘撑在案几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心满意足,心里几乎想要获得一种至高无上的魔力,把这卿前君后片刻的欢愉时光幻化为永恒。
虞庄斜靠在坐榻上,一手端着杯中酒一手拿着根筷子,敲打着案几边缘,开始唱起芈瑶创作的春秋赋。
风下青舟月上楼,一杯浊酒一杯秋。
今朝庭前今朝笑,十年风流十年愁。
怀月河上月怀舟,楸树头里鸟啾啾。
千年桥下千年事,一朝春来一朝侯……
如果不是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之声,这或许将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可以在多年之后拿出来细品慢尝。
“怎么回事?”芈媱问道。
丫鬟芈桃在楼下回道:“两位客人在外面闹事情。”
“护院怎么不拦着点儿,真没用。”
芈桃回道:“拦不住啊,凶得很。”
芈媱小声嘀咕:“凶得很?他奶奶的能有多凶。”
“好像……说是拿着桓王府上的腰牌,护院胆怯下未敢阻拦,已经去请洛总管过来了……嗳嗳,你们不能进来的,快出去。”芈桃突然急艾艾地嚷嚷。
“卫陀心内寂寞,想请名满天下的芈娘子唱个小曲儿解解闷儿。”这瓮声瓮气的声音已经进了楼下门厅。一听就知道,这说话的估计是脑袋大脖子粗的那种。
芈媱瞧了一眼庄王子,似乎仍然沉迷在一个醉生梦死的世界里。
芈媱小声嘀咕:“这落月城里,谁他妈的不寂寞。”
“芈姑娘今日有贵客,你们不能这样。”
瓮瓮的声音继续说道:“范先生,这小奴婢说芈姑娘改日陪睡,你觉得中还是……不中?”
“陆总管你来了就好,这俩坏人……”芈桃委屈地要哭出来了。
芈媱在楼上听了气得直跺脚。
“两位大人有礼,在下怀青苑陆鸣,楼上已有贵客,两位爷请移步到后面的凌烟楼……”
“爷我今儿晚上哪儿都不去,就这儿了。”
“这位爷,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芈媱姑娘这里要提前预约,不然姑娘概不见客。”
“那我们现在约喽。”仍然是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
“大人们实在对不住,芈姑娘的约期已排到了明年……”
“狗日的不知天高地厚,你们这些低贱的东西也敢跟老子叫板了,如果是在叶城,老子早把这鬼地方给拆了。”
陆鸣心想,你他妈说的没错,搁平日里老子早把你骨头给拆了,嘴上却说道:“大人说得没错,不过这里是落月城,可能跟大人叶城的规矩有所不同,而且我们怀青苑的各位姑娘均是清雅献艺之人,只作风雅吟诵之谈,不做藏污纳垢之事,请见谅,不如请两位大人移步院内中央凌烟楼,由在下另做安排,本怀青苑亦将免除两位大人今晚所有的费用,以恕照顾不周之罪。”
“他奶奶的少来这一套,老子说要免费了吗,老子今晚睡定她了。”
“让他们上来吧陆总管,这种粗俗之辈你跟他讲个什么道理。”虞庄突然睁开双眼说道。
“公子对不住,小的……”
“还啰嗦个球啊,给老子让开……”蹬蹬蹬,楼梯处传来登梯上楼的声音。
虞庄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倏然睁开,冲着芈瑶咧嘴笑起来。芈媱瞬间便觉着世间再无可忧之事,嘴角的美人痣如花蕾般绽放。
出现在二楼楼梯口的这家伙,果然头大脖子短粗,身体敦实,额头到眉毛上一道斜斜的疤痕,自然就是那个瓮瓮说话的卫陀。这家伙虞庄并不认识。
范会走在卫陀的后面,虽然个头儿差不多,但好在他脖子长,尤其前面的那家伙短粗,而他就显得更长,跟个长颈鹿似的。他凌厉的一双小眼,立刻就认出了那位跪坐在案几旁边的人,正是临月二王子虞桓。
“范先生既然来了,刚好陪我共饮几杯。”虞庄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挥手制止了准备施礼的范会,“我只想知道,这位说话非常有趣的朋友是哪位?”
“老子是哪位,需要告诉你吗?”啪一声卫陀在案几上扔下一个锦袋,目中无人地说道:“十个金币,我和范先生请芈娘子挑一个共度良……”
咝的一声,倏忽间寒气凌冽的剑尖已经到了鼻子尖儿,卫陀大惊失色,噔噔噔往后便退,咕咚一下狼狈地跌坐在楼梯口的地板上,如若不是范会在后面堵着,说不定他就肉球一样咕噜下去了。
芈媱“啊”的一声惊叫。
青色深衣的虞庄仍然自顾自地饮着酒,桌子上一把长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就是这样,什么都没发生,就是那位头顶的发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