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时候的事（1 / 1）

我叫徐数，祖籍冀北县石泉村，后迁至京城，但是几年前，经过了一系列的变故，我就来到了这座无名山，造了这座木头屋子，想着一天一天，也就了此残生。虽说形单影只，但是日月为伴，鸟鸣蝉噪，也是乐趣。山中还有一些村民，因为平时也顺手帮助他们处理一些棘手邪门的事情，不求任何回报，因此他们也渐渐对我有几分敬畏几分感激，说我看破了红尘，是个活神仙。其实，看不看破，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我深知，这一生我不能看破，无法舍弃的东西太多，内心的恐慌、依恋，比起二十岁时，也少不了多少。修行半生一场空，让我不禁感叹，在这个无垠的宇宙里，我们一直以来都在自作聪明！于是，来到这里之后，我便想把这大半辈子所做所思所历整理整理，聊表慰藉，以警后人吧。

须知：今生所做前生事，来生种种今生知。

今日山里的太阳极好，虽然已经深秋快入冬，马上就要到冰雪封山的季节，可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落在身后我身后的木屋顶上，仍能看到泛着层层光辉。好像当年，她在阳光下向我奔来的时候，长发浮动着周围的空气，连同我的呼吸，连同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她踮起脚尖，歪着头细细打量着我，可爱而任性：“原来你是这个模样呀”

可每每刚想到开头，便再也想不下去。思绪飘到了我小时候，那时只有五六岁吧，天真可爱，百苦未知。

“小数，快过来，外面冷，你怎么没穿棉袄就跑出来了！你娘呢？快到奶奶这儿来！”我闻声回头，看到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拿着我的小花棉袄，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一步两步走过来，利利索索的套住了我。奶奶摸着我冻得通红的小脸，眼神里满是忧虑：“小数，冷不冷？你娘呢？怎么带你跑到这里来了？”

我瞅着奶奶傻笑，难掩兴奋：“奶奶！不冷，俺娘让俺在这里等她出来呢！俺娘，还叫来一个小妹妹，还有一只小黄狗陪我玩呢！可开心了！可是，奶奶一来，他们就走了，奶奶看，他们躲在那颗树后面不出来了。”

奶奶顺着我的手指望去，看着空旷无一人的田地，还有那颗孤独的大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定了定神之后，两手叉腰冲着那颗老槐树破口大骂：“呸！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王八犊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王玉莲的孙子不是你们能沾惹的！滚！”骂完，一把把我抱在了手臂里，焦急地说：“小数，咱们不等你娘了，跟奶奶先回家，你大伯刚从城里回来，跟奶奶去看看大伯带了什么给小数好不好？”小孩子总是好哄的，刚刚听奶奶对着大树骂街听得目瞪口呆，转耳一听说有好东西，我便将娘嘱托给我的在这里等她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声答应着奶奶，要奶奶快点带我回家。

“吱呀----”身后的门突然开了，让刚要抱着我从这个满是锈迹的大铁门边离开的奶奶着实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在奶奶怀里，我都能感觉到她到吸了一口凉气。

“娘。”

从门里走出来一个温婉如玉的女人，长发用桃树枝轻轻捥起盘于脑后，不施粉黛而清丽可人，这就是我美丽的亲娘。在这个小村庄，男人大多下地干活，女人不仅要照顾父母公婆带孩子打理家，还要帮衬男人打理些田地上的事情，年年这么风吹日晒，村子里的女人大多肤色健康，甚至黝黑。而像娘这样天生白净，又晒不黑的，也确实是少见，未出嫁时候，娘就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现在嫁人有娃，可眉眼举止间，不像是村野嫁做人妇的女人，更添几许风味，村里男人喜欢她，女人嫉妒她，连小孩子见了她，都甜甜的叫她一声“美姨”。

我的爹娘，称得上是郎才女貌了，也是村上数得上的富户，辛苦劳作是时代常态，但日子过的依旧有滋有味，二人举案齐眉，不久，我娘便有了身孕。命运总是难以捉摸，说它公平也是公平，说它狠毒也是狠毒，娘怀了我八个月的时候，我爹暴毙身亡，村里的大夫来看，也不知道究竟得了什么病，病情十分诡异，晨间高热，入暮畏寒，不思饮食，像中了邪一般，所用药物均无效，不出三日，便力竭身死。村子也小，村民大多有神神鬼鬼的想法念头，出了这种蹊跷事情，自然有人絮絮叨叨，请了说灵媒来看，说是他触怒了土地神灵，降祸在他身上了，便让我家连灵都没有停，直接草草安葬了父亲。村中就有传说，我父母所住之地是村边槐树下的宅子，风水不稳，前后无挡，四周有锐，易招惹不好的东西，这事一出，更加深了人们的想法，因此，这所较为偏远的住宅也被荒废，我们一家都暂住在大伯家中，后来又把爷爷奶奶在村中的老院儿整理出来，方有了落脚之地。可自此之后，我娘从一个机灵可爱能歌善舞的女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言不语。常常去往村边的旧屋，斑驳的大铁门后，没有人知道，她去里面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貌美肤白的娘，依然很美，可是这白肤，却从白里透红，一日接一日的变成惨白无色。

今天的温度确实冷，我听到娘出来的声音，机灵的转过头，对她伸出手臂，呼唤着她。小孩子总有说不出的灵感，我那时候知道，娘肯定听到了我叫她，可是却装作什么都听不到。她慢慢推开铁门，缓缓迈出步子，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大概过了一分钟，才不紧不慢把门扣好。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奶奶身边。从始至终，奶奶抱着我，就这样看着我娘，好像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芬？你没事吧？”奶奶看到我娘好好的走了过来，与别的时候没有什么异样，才憋出了这句话。我娘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我，伸出手，想接过我，可是我却赌气一样，抱紧奶奶，不让这个刚刚装作听不见我叫娘的女人抱。娘伸出的双手，也就停了一下，又淡淡的收了回去，莞尔一笑，静和美丽。我呆呆着瞅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娘，不自觉的又抱紧了奶奶。

虽说大家都说我娘是傻子是疯子，自己的丈夫死了这么多年，又生出个遗腹子，家里没有男人，只有自己和一个老太婆相依为命。多少人劝她趁着年轻，赶快找人嫁了，不然等到老了有的受，可每提起这个话题，她的眼睛总是愣愣的，好的时候不理你，不好的时候，直接抡起笤帚疙瘩打前来说媒的人，遂现在也无人再敢提起，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

那天回到家里以后，奶奶抱来柴火，娘架起了锅，准备生火做饭。我呢，回家一溜烟爬到炕上，钻进大伯给我带来的各式各样新奇的、好吃的、好玩的里面去了。我拿了一支花花彩纸棒棒糖，费劲的拆开包装，含在嘴里，嗯那滋味，在儿时，那可是说不出的香甜了。

“芬，今天又去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在灶房里，奶奶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我娘。我娘，依旧是面无表情，拿着锅勺，搅动着锅里刚下的米，淡淡的说：“没事，我去看看徐志。”徐志，是我父亲的名字。而我在里屋，边吃着棒棒糖，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奶奶深深的叹气声。然后？然后只觉得天地昏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脑袋直直的向炕下栽去。最后看到的，是奶奶焦急的脸，还有娘淡然的神色，哦对了，还有嘴里的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