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儿戏(2 / 2)
到第四天,叶枫虽然还不能下床活动,却已经能流畅说话,自己端碗吃饭。他一开口说话,不是乱七八糟的荤段子,气得那些操守坚定的大夫,须发齐竖,怒目而视,恨不得一掌掴烂他的鸟嘴。便是一迭声的要喝酒吃肉,而且是要如火般壮怀激烈的陈年老酒,以及切成巴掌大小,煮得酥烂的肥肉,全不顾自己尚未脱离危险,须得忌口。众大夫苦劝无效,只得依他。自此一日三顿,有酒有肉。
众大夫见他若无其事的大吃大喝,不禁双眼发直。叶枫诉求得到满足,亦收敛自己性子,不再满口污言秽语,态度谦和。众大夫好不容易适应了他快马扬鞭的节奏,甚至能跟叶枫有来有回,比如叶枫说“张家姑娘皮白肉嫩水灵灵”,他们立即接上“咱们晚上翻墙吃豆腐”,岂知他突然返璞归真,一时半会,怅然若失,浑身不自在。
第七天早上,叶枫一睁开眼睛,就听到阵阵声音从庭院传来。原来石、鄂、秦,任四人赏梅吃酒,他们中毒不深,恢复得比他快。他们都是正人君子,说话彬彬有礼,字字有板有眼。叶枫听得了无兴趣,肚里心想:“没有我参加的饭局,岂非糟塌了美酒佳肴?”当下手柱拐杖,走了出来。
在他治疗的这些天里,外面又下了场大雪。雪还未消融,屋檐下生着长短不一的冰棱,院里梅花开得正艳,与屋顶上的白雪相互争俏。青碧色的空中,悬停着一只大鹤。一身红衣,长发披肩的云无心坐在鹤背,英气勃发,颇有勾魂夺魄之态,似是非尘世中人,令人自惭形秽,不敢抬头直视。
云无心见他出来,催动大鹤降低高度,停留在屋顶上方。叶枫仰面对着空中,慢慢点了点头。云无心吐吐舌头,拍拍心口,做了个担忧牵挂的表情。叶枫笑了笑,在胸部轻捶几拳,意思说自己命硬,死不了。云无心耸动肩膀,举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提醒他若是不珍惜自己,连累她也不想活下去了。
叶枫立即双脚并拢,腰杆舒展得笔直,双眼精光四射。显然在向云无心保证,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活下去,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云无心驾驭大鹤,转身就走,飞出数丈开外,突然扭转脑袋,侧着脖子,擦拭眼睛,敢情是不完全相信他,须得“听其言,观其行。”
任惊蛰叹了口气,道:“江湖传说,席间没有叶枫,这个饭局便算不得完整。”秦啸风道:“你的格局还是小了。”鄂副统领道:“任何江湖大事,没有叶枫的参与,便没有几人关注。”石统领道:“他是光,他是电,他是唯一的神话。他负责主宰世界,我们呐喊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一人忽然推门进来,道:“叶大侠,你总算起床了,大伙等你快望眼欲穿了。”来人正是鲁挺。
千军万马,将地上的积雪踩得稀烂,往徽州城冲去。暖暖的阳光照在叶枫虚弱不堪的身上,仿佛给他注入无尽力量,叶枫不由的精神大振。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左盼右顾,路上景色尽收眼底。他只不过七天没有出来,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些困在城里,已经好多天没能享受公平,自由的人,是不是度日如年,越发的难当难熬?好在这一切即将结束。
大队人马很快抵达徽州城下,守城将士皆人人自缚,伏地请罪。石统领大笑道:“这次的事我就暂不追究,但下不为例!”众将士额头触地,痛哭流涕,大呼圣上英明,石统领仁慈。石统领哈哈大笑,双臂张扬,只听到“夺夺”二声,二面旗帜牢牢插在两扇城门上,旗上皆有字,一面写的是“拨乱反正”,一面写的是“旋转乾坤”,迎风招展,猎猎飘扬。
叶枫目不转睛地盯着门上的旗帜,脸上似给人扇了几记耳光,火辣辣的难受,暗自寻思:“这种和稀泥式,拉拢人心的作派,岂不是儿戏么?”众人疾马穿过敞开的城门,如潮似浪冲入城内。城里的人早收到消息,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家家户户香花灯烛,站在路边迎接。一进入城,便见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石统领满面红光,笑道:”这下某些域外敌对势力应该大失所望了,徽州数十万军民上下一心,团结一致,根本就不会出现相互攻诘,怨声盈路,人心涣散的局面。番邦蛮国不敢真刀真枪的来干,只在背后做抹黑泼脏水的无耻勾当。”鄂副统领点头微笑,说道:“你看看一个个百姓,笑得多么真诚开心,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那是怎么也装不出的。”
叶枫凝神往街上笑逐颜开的百姓望去,只见这些人都是肥头大耳,披金戴银,身裳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容大度,决无市井小人物的局促不安。叶枫心道:“原来这些人是城中的权贵,在这场人为制造的瘟病,他们利用自己掌握的权力,无不赚得盆满钵满。如今石统领又一笔勾销,不追究他们的罪行,这些人能不欢天喜地,毫不吝惜赞美之词么?”
就在此时,听得有人问道:“孙太太,这些天你觉得幸福么?”叶枫转过头去,见得几个文人模样的男子,在街上询问这些非同寻常的百姓。不消说这几个男人就是所谓的御用文人,他们通常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了不起本领。能够把世上最悲惨的事情,纂改成皆大欢喜的结局,能够把臭成熏天的肮脏场合,描述成最适合人类居住的世外桃源。这些人就像周公一样,生生把一个个意识清醒的人,哄得似摘除了脑子一样,活在不切实际的美梦中。
孙太太笑靥如花,加上她一身大红衣服,整个人似烧熟的大虾,道:“我在徽州一直活得很幸福,这里的天蓝蓝,水清清,山绿绿,每个人都对我客气得很。这些天我想吃什么,官府立马就给我送什么,不打任何折扣,没有受到任何委屈,生活不受任何影响。这种体恤民心的城市,我能不爱么?”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嗲声嗲气地唱着自编的《爱上徽州一百个理由》的曲子,引来无数掌声。
忽然之间,听得有人怒喝道:“兀那疯婆子,不是叫你们在家里呆着么?跑到这里做甚?快给我滚回去,否则有的你好看!”见得一老妇人奋不顾身从人群奔出,一口气冲到这几个男人面前,泪流满面的道:“你们为什么不问我幸不幸福?”众男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大妈喜极而泣,幸福已经写在脸上,不消多问了。”老妇人道:“我家里十个人,死得只剩下我一个……”说到这里,一面大旗晃了过来,遮住她的身形,她就凭空消失了。
叶枫正要看个究竟,石,鄂二人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裹挟着他前行。两人脸色泰然,好像根本没看到不愉快的场面。一行人往府衙行去。众人刚迈进大门,却听到里面哭天怆地,似是出了极大变故。众人面色突色,快步往里走去,叶枫走不快,由任惊蛰搀扶着。
众人走进厅堂,但见身穿官服的宝鼎,一动不动地斜躺在椅子上,五官扭曲,脸色发黑,口鼻流血。身前案桌上摆着一只空药碗。几人跪在地下号啕大哭:“宝大人,干坏事的人又不是你,谁不知道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你为什么要想不开,替那些人背黑锅呢?”宝鼎用力挤出一句话:“我辜负了朝廷厚望,死有余辜!”石统领抢了上去,摸出几枚药丸,捏开宝鼎的嘴巴,和着温水,灌入肚中。
鄂副统领向这几个人了解情况。其他人四处搜索,叶枫行动不便,坐在边上旁听。原来是当地几个实权人物欺负宝鼎上任不久,毫无根基,将他完全架空,做出惊天大案。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宝鼎吐出一滩污物,跌足叫道:“我失职失责,罪该万死,你们救我做甚?”石统领温言劝慰。便在此时,鲁挺提着一串人头,从外面进来,扔在地上,道:“这几个祸害徽州城的原凶,都让我给宰了!”
宝鼎指着这些人头,哽咽道:“就是这些人,搅得徽州城天翻地覆……该杀该死!”众人正唏嘘嗟叹,秦啸风抱着一具女人尸体,大踏步而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叶枫见得这女人身上不着寸缕,手臂,大腿,胸脯,臀部的肉皆被割尽,露出森森白骨,面容姣好,正是宝鼎新娶的妻子小颜。众人又是大哭不止,叫道:“夫人,夫人!”宝鼎沉默了很久,才发出声音,道:“这些人把我们囚禁在府衙,不提供饭食,没奈何只好杀了小颜,割肉煮汤,大家得以幸存。”
叶枫慢慢走了出去,心里没有半点悲伤愤怒,只有满满的厌憎恶心。没有人会在乎谁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大家都配合默契,全力演一出皆如人意的好戏。剧情事事顺心,花团锦簇,不存在令人堵心的地方。再过些日子,谁会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瘟病?死去的人,悲伤的故事,终究会被人们淡忘。他走出府衙,往街上走去,他想大醉一场,释放出压在心里的不快。
可是城里大大小小的酒馆门口,都张贴着“自即日起,本店不欢迎恶意传播不良情绪之人,敬请相互转告”的告示,街上也贴满了“创建笑口常开的美丽徽州城”的布告,并且专门安排了人手,负责观察大家有没有开怀大笑。那些笑的不自然的人,教他们对着镜子一遍遍反复练习,直到笑到眉舒目展为止。叶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连流泪的权利都能剥夺,真是个笑口常开的美丽城市啊。”忽然间听得有人道:“跟我走,我们一起哭,一起笑。”
只见云无心骑着大鹤在头顶飞翔。有几人听到她的言语,当即围了过来,喝道:“谁让你说大逆不道的话的?跟我们回去反省思过。”云无心格格娇笑,袖子飞出一条彩带,卷住叶枫的腰,将他拽上鹤背。大鹤连续向上跃升,飞到高空。叶枫怔怔地看着下面笑声不断的城市,又叹了口气。云无心道:“你已经尽力了。”催促大鹤,加速离开。叶枫回望渐行渐远的徽州城,不禁百感交集,忍不住说道:“可怜万千英雄血,换来今朝旧乾坤。”
本文有三条主线,一条是华山派,另一条是武林盟,最后一条是魔教。第一条已经结束,第二第三会同时完结,大概再写一卷多便可画上句号。本书没有提纲,天马行空,不受约束,我也不知道啥叫提纲(大笑。当然每个人物的最终结局,我心中有数,做好了安排(大笑。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