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变革 变革(1 / 2)
大碗又装满了酒,何冲再次一饮而尽,双眼却直直看着外面,外面阳光明媚,照着门外沟里的污水,泛着异样的光芒。墙头上有簇不知名的小花迎风傲立,尽情绽放,呈现出生命最精彩的那一瞬间。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种爱恨交织的神情,仿佛有个人就站在这高耸的青灰色墙头上,向他微笑,向他挥手,衣袂飘舞,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他慢慢站起,痴痴的看着,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右臂一点点的抬高,似乎想随墙上的那个人腾空而起。
可是他的神智却在强烈约束他的行为,仿佛他抬起了手臂,便是在做不可饶恕的罪行。他的手臂越抬越慢,骨胳也发出响声,似乎手肘上挂着千钧巨石,不允许他举起来。他俊朗的面孔,也开始扭曲变形,流淌着一道道汗水。
叶枫吃惊地看着他诡异,恐怖的表情,心中突突乱跳,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样子。何冲的手臂忽然重重落了下来,捶在桌子上,哽咽着说道:“我做不了万众瞩目的大英雄,我只想躲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做个普通的凡人。”泪水夺眶而出。
尽管叶枫不清楚他的来历,但见何冲气宇轩昂,显然是名门望族之后。想必是他父亲望子成龙,不愿他做坐吃山空的败家子,故而让他肩负重任。而何冲少年心性,向往的是不受约束的自由生活,他父亲对他的殷切期望,在他看来,自是难以接受的枷锁,当然要竭力抗争。
作为局外人的叶枫,根本就无法插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于是他低低垂下头去,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酒,仿佛不知道何冲在说什么。何冲也不需要他表态,慢慢抹干脸上的泪水,收敛起变化激烈的表情,低声说道:“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
叶枫淡淡道:“是人就有七情六欲,难免会有摔杯子,掀桌子的时候。”何冲微微一笑,道:“他天潢贵胄,武功高绝,侠肝义胆,一言九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只有他才能拯救江湖,领袖江湖。”叶枫心里又突突乱跳,已经猜到了何冲所说的人是谁,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何冲笑而不答,话题一转,道:“光靠对武林盟修修补补,压根就无济于事,至多延缓几年变亡,只有变革,这个江湖才有重生的希望。”叶枫笑了笑,道:“请问该怎么变?”他最想知道变革的对象是谁?谁将是变革成功的受惠者?是千千万万的普通大众,还是仍然一小撮自诩为精英的人?
假设仍是那一小部分人得利,和当下的武林盟有什么区别?正如戏文中所唱的,打倒了那个罪该万死的地主土豪,尔后领头大哥占了他的家产,睡了他的婆娘,变成了新的地主土豪。何冲道:“联合诸多的小门派,大家合力拧成一股劲,便是股极大的力量。”叶枫沉吟道:“大家一盘散沙,各有各有的打算,联合起来谈何容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利益诉求,就像天南地北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要烧制出一桌都适合大家胃口的菜肴,难度当然可想而知。何冲道:“利益就是大家最终的目的,只要人人都觉得有利有图,何愁怕没人出力?就像上阵杀敌,对士兵讲一大堆忠君为国的空话,还不如砍敌人一个脑袋,赏银十两更来得有效。”
叶枫点点头道:“好像有些道理。”何冲道:“武林盟之所以形成今天的局势,是因为经过数百年博奕、整合、吞并,从而形成了以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为首的利益集团。所有的权力,财源皆由他们把持,小门派根本就没有出头机会,纯粹是可有可无的摆设。”叶枫道:“不错。”
何冲道:“所以一个好的游戏规则,应该是每个人都能加入当中,并非只有几个人霸占了大舞台,而其他的人,只能坐在冷板凳上,瞪着眼睛看热闹。”叶枫道:“所以就该变革,凭什么权力只掌握在一小撮人手里,任他们胡作非为?”随即便觉得不妥,摇头说道:“要他们交出手中的权力,谈何容易。”何冲道:“因此大家才要联合起来,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说得极其平淡冷静,却掩饰不住一股迎面扑来的杀气,争权夺利,永远是白骨如山,血流成河,有多少人要为这场斗争洒热血,抛头颅?有多少人要成为孤儿,寡妇?叶枫双眼望着门外,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个江湖沉闷得太久,宛如一潭死水,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腐臭,是时候扔进一块石头,让它荡起层层的涟漪了。
叶枫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挺起了胸膛,只要能让大多数人获得做人的尊严,纵然是死又如何?只要死得有价值,前面便是条不归路,亦要义无反顾走下去。他拿起酒壶,倒满一碗酒,一饮而尽。又倒,又饮,连饮了五六碗,只觉得热血沸腾。
何冲拍着桌子,放声高唱:“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薛萝秋月。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叶枫听他唱得激昂豪壮,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
众人被他们的气势所感染,也跟着唱了起来,就连掌柜,小二也和上几声,瞬时间小酒馆豪气冲天,散发出浓郁的男人气息。何冲一曲唱毕,意犹未尽,跳到了桌子上面,挥动着双臂,大声高呼道:“变革!变革!”
叶枫根本就不懂变革的真正意义,只是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对武林盟充满了深深的失望,觉得当今大势,当真非变不可,也跳到桌上,振臂大喊:“变革!变革!”
忽然之间,听得一人怒喝道:“天下太平,繁华似锦,百姓安居乐业,变什么革?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叶枫抬眼望去,只见两人快步抢入店内,正是何冲的两位监护人,贾平和高欢。
他们挥舞着拳头,对着众人恶狠狠的道:“谁教你们说大逆不道的话的?都给我闭上嘴巴。”贾平“砰”的一拳,只见一张杉木桌子,登时破了个碗大的洞口,众人大吃一惊,人人面如士色,闭上了嘴巴。温暖,热闹的酒店,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何冲一见到了他们,仿佛见到克星一般,脸上的豪气荡然无存,无声无息的从桌上跃下,轻轻的坐下。手握着大碗,眼中又充满了厌恶、茫然的神色。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大碗四分五裂,碎瓷片刺入他的肌肤之中,鲜血流了出来,可是他浑然不觉。对他来说,或许失去自由,比失去生命更为可怕。
贾平,高欢异口同声道:“少爷,我们该回去了。”听起来柔软舒服的语气,却有股无法形容的萧杀,冷峻。何冲叹了口气,道:“好!”转头看着叶枫,苦笑道:“抱歉,又搞得虎头蛇尾了。”叶枫哈哈大笑,道:“我已经尽兴了。”大笑声中,他走了出去。
叶枫先到打铁铺买了口长剑,此时酒意涌了上来,身上躁热不安,忍不住在长街飞奔起来。已是午后,路上行人极少。叶枫尽往僻静之处奔去,四处更是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也无,繁华如梦的洛阳城,此刻就像一片荒芜人烟的大漠。
不一会儿,浑身出汗,叶枫一时兴起,足尖一点,拨起身子,使出华山轻功身法,在层层叠叠的民房顶上施展开来,飘逸灵动,恍如游龙。人在高处,清风拂面,衣衫摆动,真有种我欲乘风而去的感觉。
只见大半个洛阳城收尽入眼底,锦绣繁华,屋宇鳞次栉比,宛如画卷一般,说不出的秀丽壮观。叶枫心头舒畅,忍不住发出几声长啸。忽然从屋内冲出几个衣裳不整的男女,叉着腰立在街道中央,冲着他大喊:“大哥啊,你会不会做人啊?在屋顶上又吵又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我们晚上还要干大事呢。滚你妈的蛋!”
叶枫哈哈大笑,在屋顶上放足飞奔,众人看来,便如腾云驾雾似的。须臾之间,叶枫就到了他和赵鱼投宿的客栈。老板和几个伙计正趴在堂内的桌子上,呼呼大睡,脸上均露出快乐满意的笑容,下巴积着一滩亮晶晶的涎水。不消多说,要么是梦见隔壁年轻貌美的寡妇,晩上约他们诉说衷肠,要么是梦到自己时来运转,财运亨通,成了帝国第一首富。
叶枫不由想起那天做白日梦被余观涛生擒活捉的荒唐样子,忍不住嘴角含笑,心中暗道:“不知师父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做过春梦?有没有被师母发现过?师母她有没有拎过师父的耳朵?师父一心建功立业,纵然在做梦,亦是与各位大佬讨价还价,寸利必得。”一时克制不住,禁不住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