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1 / 2)
苏云松戴上面具,背负夺来的包袱,站在一座石拱桥上,环顾四周。
被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的嘉兴,河的一边灯火辉煌,人声喧哗,河的另一边黯淡无光,看起来就像太极图中的阴阳两仪,黑白分明。
物以类聚。住在灯亮地方的当然都是在嘉兴算是有些钱,有些地位,有些身份,混得有些不错的人。
他们白天昏昏欲睡,无精打采,一到了晚上就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如果说夜晚是个绝佳舞台,他们就是舞台上的绝对主角。
只是他们主演的剧本并没有振奋人心的申张正义,树立新风的内容,只有毫不遮掩的荒淫奢侈,巧取豪夺,尔虞我诈。
整个嘉兴城上空都是他们庆祝达成某项交易的碰杯声,心中舒畅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豪爽笑声,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引发旁人的惊叹声。
住在灯暗地方的都是早上起得比鸡早,做的事跟牛马一样累,从年头忙到年尾,不仅口袋余不了一枚铜板,还要欠下一大笔债的穷人们。
他们住在乡下亲戚羡慕不已的城市里,可是他们的亲朋好友一定不知道,这个城市的繁华美丽跟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只是关押在这个城市里的囚徒,城市压根就没有当他们存在过,他们只能感受在这个城市的冷漠和无情。
往往天黑没过多久,他们就上床睡觉,只要用被子蒙住脑袋,便看不见近在咫尺,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灯光,听不到足以摧毁他们信心和尊严的声音。
在梦里,内心至少能有片刻安宁,不必像白天那样动不动就发出为什么那些人啥事也不做,却可以比大多数人都过得好?为什么他们累成狗,却活得一塌糊涂,失败至极?说好了天道酬勤,世间苦没有一分是白吃的疑问?
苏云松冷冷说道:“他们为什么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因为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正是他们。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当然是要运用规则让自己专享好处,把别人的利益剥削殆尽。所以无论别人多么努力,却都是白忙活,永远吃不到盘子里的肉。”
他自言自语,往灯火稀疏的那边走去,他要看看已经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穷人,为什么还能做到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他们还要准备忍耐到何时?他们心中的怒火为什么一直点燃不了?
今天他必须引爆他们。有道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显然大家皆在等待他人做第一束窜起的火苗。当下之势,可谓干柴遍地,一触即发。只要有一粒火星迸出,这世界即刻烈火冲天,无人能够将它扑灭。
逼反了底层人,他接着以肃清风气为名,动手收拾各门派,然后又吸纳新的一批人,充当提供他们养分的原料。
所谓权力精髓,大抵是当权者,经常唆使挑动底下各方势力,始终保持相互敌视,关系紧张的状态,在漫长岁月里相互消耗,大家斗得两败俱伤,筋疲力尽,均无力挑战他的绝对权威。
各方皆有求于他,唯有无条件听从他号令,接受他指挥。千百年来一直重复这个老套的故事,概无例外。
他忽然听到了如雷般的马蹄声。
数十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大白马,载着数十名白衣胜雪,腰上挂着雪白快刀,手中提着雪亮灯笼的壮士,从灯亮的地方疾驰而来。
这些人来得极快,顷刻之间,他们穿过宽阔干净,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街道,冲入狭窄逼仄、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贫民区。
苏云松身子一缩,闪到阴暗之地,待这些人从他面前冲了过去,才闪了出来,不徐不疾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些人冲入贫民区,皆是扬起一只手,掷出手中的灯笼。听得一阵“夺夺”的响声,灯笼纷纷插在两边裂开一道道口子,泥糊的墙上,照得贫民区亮如白昼。
灯光照耀之下,见得肮脏龌龊的街道两边站满了男女老少,人人皆是衣衫破旧,低头弯腰,个个提心吊胆,神情既悲愤又无奈。
他们一听到马蹄声,便急匆匆跑出家门,唯恐走慢了半步,便会受到严厉惩罚。显而易见,已经习惯了像这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掉的事情。
众骑士离他们数丈之外,齐齐勒住缰绳,一只手掩住口鼻,骂道:“他妈的要臭死人了,多少天没洗澡了?嘉兴城好像不缺水!跟你们这些咸鱼烂虾打交道,当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众人默不作声,心中皆道:“嘉兴城倒不缺水,但是水被你们老大控制着。水比油贵,除了煮饭,口渴实在没办法需要水之外,半年洗一次澡又不是不可以。人在江南水乡,却似置身于茫茫大漠,毫无用水的自由。老天爷,你眼睛是瞎了么?”
一骑士朗声说道:“今天乌老大在‘迎宾楼’摆下酒席,宴请四方贵客……”苏云松知道这个乌老大是嘉兴最大的地头蛇,贪得无厌,人品低劣。
若非乌老大识相懂事,每年给三巨头交纳巨额费用,充当保命钱,否则三巨头岂会容忍他在嘉兴作威作福多年?
众人寻思:“乌老大哪天不是请这个吃饭,请那个喝酒,嘉兴城黑白两道都是他的兄弟朋友,狼狈为奸,横行霸道。”苏云松见得这些骑士虚张声势,略一沉思,已经猜出他们要做何事。
他身居高位,眼界开阔,玩的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大手笔,大布局,陡然间见得一群无名小辈玩弄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竟有种别开生面的感觉,心里既是刺激又是好奇。
那骑士见众人闭口无言,更加洋洋得意,一双眼珠子望着天空,道:“你们知道乌老大今晚请的是谁么?”众人脸上悲愤之色更浓,心道:“都是趴在我们身上吸血剜肉,不劳而获的人。”
那骑士见众人哑巴一样,顿觉无趣之极,硬生生将涌到嗓子眼的金句压回肚子里,手上却多了条长鞭,“嗤”的一声,把一个离得他较近,须发皆白的老汉拦腰卷住,往外一推一送。
老汉登时翻了个筋斗,脑袋抢先着地,额头撞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苏云松闻到血腥味,心里刺激到了极点,暗想骑士恃强凌弱,势必引发众愤。他所期待的火即将燃烧起来。
岂知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点恻然生悯也无,更没有人站出来扶老汉一把。他们早已麻木不仁,已经习惯了跪着苟活。
他们以为只要屈服在别人脚下,就能换来别人网开一面,就可以继续生活,殊不知只有挺着腰杆站起来,才能赢得别人尊重和敬畏。
想把肥肉吃进自己肚子里,怎能把幻想寄托在别人把肉送到嘴边?唯有拿起筷子,动手到锅里去夹,去碗里去抢!谁敢伸手阻挡,便敲断谁的狗爪子!
老汉顾不得血流满脸,翻身爬起,趴在地上,额头触地,“咚咚”地向众骑士磕头。花白头颅一上一下,说不出可悲可怜,鲜血染红了身下土地。众骑士也不侧身避让,坦然受之。
众人脑袋低垂,不敢看趾高气扬的众骑士。隐匿在暗处的苏云松,却发现众人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手背青筋凸起。聚集在此的力量,随时准备给欺凌他们的人发起致命一击。
那骑士长鞭敲击老汉脑壳,道:“龟孙子,臭老狗,老子说话你要听,你明白么?”老汉忍气吞声道:“我是龟孙子,臭老狗,我一字不漏听在耳里。”那骑士甚是得意,哈哈大笑,大声道:“龟孙子你明白就好。乌老大今晚请的是郑总兵,蔡知府,汪财神……”
另一骑士接着道:“嘿嘿,郑总兵的刀把子,蔡知府的权力,汪财神的金钱,乌老大遍布嘉兴城每个角落的势力,他们四人联手,在嘉兴城近乎无敌,谁敢皱一下眉头,谁敢说一声不字?除非他不想活了。”
老汉唯唯诺诺,连声称是。那骑士道:“乌老大为了今晚这场筵宴,煞费苦心,准备了好几个月。掌勺的是皇宫御膳房的大厨。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七十二道冷菜热菜,大碗小碗,堆得桌子满满当当,连根针也插不进去……”
众人心中百感交集:“我们经常桌上连一道菜也没有,饭里搁几粒盐巴,倒几滴酱油,便算人间美味了。”那骑士接着道:“十六坛百年陈酿一字排开,香气四溢,在嘉兴城任何角落都能闻到。”
说到此处,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大声叫道:“好香,好香。”目光往众人扫去,面相极是不善,众人急忙抽动鼻子,摆出神情陶醉的表情,叫道:“好香,好香!”
另一骑士有心巴结他,故意抛出让他大出风头的话题:“武林盟三申五令,宴请规制是席上四菜一汤,一壶黄酒,逾越者严惩不贷,这些年处理了不少不知收敛之人。便是有人嘴馋,也是在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吃。乌老大明目张胆,顶风作案,就不怕上头拿他杀鸡骇?”
那骑士哈哈大笑,道:“自古以来,欺软怕硬。我们都知道寻没本事的人晦气,见了横蛮霸道的尽量绕路走。三巨头亦不是如此?所处理的不都是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鸟人?乌老大一年给了三巨头多少钱?三巨头跟他过不去,岂不是跟钱有仇?”
众骑士拊掌大笑。那骑士瞪视众人,道:“乌老大跟这个称兄道弟,跟那个拉帮结派,不惜名声受损,图的是什么?你们居然想不到?”众人不知如何回答,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