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1 最初的审判（1 / 2）
六月的意大利半岛正迎来微微有些灼热的夏季，比起北部的威尼斯那样能尽情享受海风的优厚位置，处在非临海地段的正午的佛罗伦萨的气温则令人有些焦躁。
下午两点，市镇集市的道路上驶过几辆马车，车轮碾压着石板路面发出沉重而富有规律的声响，但仍旧没能盖住从街道一侧的某个可疑建筑物里传来的振聋发聩的叫喊声。
“什么？？你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先……先生，实在是很抱歉，关于这个……实在是……”
一个声音强烈且带有着明显的愤怒，另一个声音则显得弱小不堪，颤巍巍地、断断续续地向外吞吐着音节，像是弱不禁风的干枯树枝在风中摇晃。
眼前，顶着满头乱蓬蓬的白发的一名中年男人正厉声呵斥着桌
前的一个年轻人。白发中年男人外着一身有些质朴的麻色雅典式的长袍，内衬却穿的十分花哨，鲜艳的织物缠绕在白色的单衣上，胸前挂着一些意义不明且十分古怪的细长吊坠，裤子的上半截松松垮垮，配着一双皮质的深色短靴子。年轻人则俨然是一副新上任的办公人员模样，他面前的桌上放着几张莎草纸，羽毛笔还有印章，似乎是一位可怜的公职人员被平民投诉的桥段。
“我都说了，我们在路上遇到了点意外事故，也就迟到了不到十分钟，你就不能稍微谅解一下吗？！”顶着一头蓬乱白发的中年男子似乎刚经历完一场奔波，他尽量地抑制住喘气，语气中夹杂着疲惫与恼火。
“但是先生……“选拔”已经开始了，长官吩咐我们在开始之后就不能够再让人进入了。”这位年轻的公务员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威压下显得慌乱不已，但依旧没有让步。
“我说啊，这两个孩子要是不能如期参加“选拔”，那可真是美第奇家族他们的损失啊！你让他们家族白白流失了两个最优秀的护卫！”白发中年人一面朝小公务员说着一面拿手指着虚掩着的木门外，似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口中所说的两个参加者就在门外面。
“啊……可是先生，我也很难办。因为这……”年轻人开始支支吾吾。
“我说，给我个面子吧。你是佛罗伦萨人吧，不可能不认识我的吧。”
“可是先生，我真的……”
正在年轻人手足无措之际，房间后方的一扇木门被轻轻推开，从门里出来的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有着浓密的红色卷发的大叔。他的嘴唇上方留着厚厚的胡子，身上穿着深棕色的官服，长长的官袍一直拖到膝盖。
“啊！罗马诺先生！您总算是回来了！快帮帮我，这边摊上棘手的事啦。”年轻的公职员一听见推门声，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子向后方转去。
“喂，法比奥，怎么吵吵嚷嚷的，你在搞些什么……”这个有些发福的名叫罗马诺的官员似乎就是负责在这里做入口登记的负责人了，他一面反手带上了木门，一面朝办理登记事宜的办公桌这边走来，但紧接着，他的话说到一半声音便忽然小了下去，大概是目光注意到了桌前站着的白发中年男人的缘故。
“啊！”罗马诺先是惊叫了一声，接着便是像葡萄园里野山鸡般的加快了脚步拖着微胖的肚子赶忙迎了上去。
“达芬奇先生！”
罗马诺走到了桌子前，但是并没有坐下，而是微微弓着腰向那个白发中年人伸出手来，“这可真是荣幸！请问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达……达芬奇？！”年轻的公职员法比奥惊讶的朝桌子后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嘴里还念叨着刚刚从罗马诺长官口中听来的那个名字。
“罗马诺先生！这位先生是达芬奇……是那个莱昂纳多·达芬奇吗？！”法比奥赶紧调整好姿势，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罗马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扭曲脸孔。他此时似乎仍然不相信罗马诺所说的话。
“你疯了吗法比奥！？这除了是达芬奇先生还能有谁？”罗马诺也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回望向法比奥。
罗马诺赶紧撇开视线，将头转向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他们二人无视了在一旁摆出惊讶表情的年轻公务员，取而代之的是达芬奇先生出于友好的回应性握手。
“罗马诺先生。”达芬奇收回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抚了抚下巴““选拔”已经开始了吧？”
“啊。是的，达芬奇先生，正如你所说，大概十分钟前就开始了。”
“啊，虽然十分抱歉，但现在时间也很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可以请你让我带来的这两位年轻人进去吗？”
“嗯？两位年轻人？”罗马诺疑惑地皱了皱眉毛。
达芬奇背后正对着的木制大门被缓缓推开，正午的阳光顺沿着不断变大的缝隙一点点充盈起整个房间。
同午后的阳光一起进入房间的，自然还有两位年轻的男子。
走在前面的少年有着一头酒红色发色，但似乎比一般意大利人的红发还要更深一些，倒不如说更接近陈年葡萄酒与血液的深红颜色。皮肤白皙。虽说整体地看去，身形与相貌似乎是在佛罗伦萨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二十岁年轻人，但若是仔细地去分辨五官，却也能感到些许不同寻常的美感。尽管不太合适，但若是用花去形容的话，那就是花圃里的玛格丽特了吧。
而跟随在他旁后方的少年，就非欧石楠莫属了。
先不说那少见的在阳光下接近浅绿的发色，他懒散地打着哈欠、摇晃着垂耷着的脑袋，抓挠着他蓬松的有着大波浪卷的头发，甚至让人怀疑他是那些在细小绿枝干上摇曳着的垂头丧气的欧石楠花苞所变化的精灵。
较之前面酒红色头发的青年，他的身高也跟低垂着的欧石楠一样，似乎矮了一小截。
相比起后面这位打着哈欠的懒散家伙，深红色头发的青年则显得平静沉稳的多。他神情安定、瞳孔漆黑而硕大，带着仿佛昭示着坚定的自信心般的细小的微笑。他穿着一身面料似乎不错的服饰，白色的、设计有些独特的披肩从前延伸至后背，但又在后背分成了两股，披肩之下是附有花纹的白色外衫和黑色内衬，腰间隐约能看见系有许多口袋与饰物。下着是较为宽松的深褐色裤子，脚上穿着旅行者常用的圆头皮制短靴。披肩下还披有一件同样为白色的外袍，边缘点缀着黄色的纹案，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过于鲜艳。腰侧别着一柄中等长度的剑，剑有着银灰色的质朴外鞘，但柄的部分则做工精致，引人注目。
浅绿发色的、身高稍逊的青年则穿着十分简洁的中长袖深蓝色上衣，袖口装饰有卷曲的丝带与纹案，领口的开口处系着白色的绳子，上衣宽大地遮盖到了腰带以下，下身的装束也十分宽松轻便，相较于深红色头发的那家伙，他的衣着则要显得悠闲惬意的多，仿佛是上午还在城郊的葡萄园摘着葡萄、悠闲地逗着狗的果园学徒。
两人一前一后的从门口走向屋内的办公桌前，此时身后的门已缓缓合上，散落在屋内地板上的阳光又被悉数赶出了门外。
“您好，我是莱伊·德罗西。”深红色头发的青年微笑着向负责人罗马诺伸出了手。
“啊。你好。我是阿列西奥·罗马诺。是入口登记的负责人。”罗马诺与他握了握手。
“啊……您好，我是卡尔洛·格列柯。”浅绿发色的青年也赶忙凑到了前面，与负责人罗马诺握了手。
罗马诺朝着正在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法比奥挤了挤眉毛，又指了指房间一侧的长椅。
“那……那么，请你们来这边稍作等候吧。我想罗马诺先生应该快跟达芬奇先生谈完了。”法比奥赶紧将两位前来应征的年轻人带到房间一侧的休息长椅旁坐下。达芬奇则仍在那边和罗马诺交涉。
“啊呀，可是达芬奇先生，说实在的，这是上面的规定，我们也……”罗马诺马上又摆出面露难色的样子，他把一副苦瓜脸转向达芬奇那边，尴尬的搓了搓手掌。
“画。”达芬奇露出了有些不耐烦的表情，这次他不再长篇大论，只是朝罗马诺吐了一个单词。
“欸？”
“若是罗马诺先生你帮我这个忙，我就赠与您我的一幅画，如何？”
“啊……这个！啊。这倒不是……”
“还是说，你想要钱？”达芬奇歪了歪脑袋，皱着眉头一脸烦躁地看着略显惊慌的罗马诺。
“啊，不！画！画就好了！请务必赠与我您的画！”罗马诺赶忙接上达芬奇的话，一面点头一面从桌上抽出一张细长的纸条飞快地写起了字来。
但是很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罗马诺又突然停下笔来。他先是用余光朝莱伊与卡尔洛那边瞟去，又缓缓地收回目光，接着直起身子凑到了达芬奇的耳边。
“但是达芬奇先生，你也知道，这所谓的“选拔”是美第奇家族私底下搞的，可不是一般的什么佣兵团、骑士团的征兵布告之类的那种事，这可没那样简单！我虽然不知道你带的那两个小子是什么来头，有多大本事，但怎么看他们都也才不满二十岁的样子，依我看，想要通过“选拔”是绝无可能的。你恐怕要做好他们彻底落败后被卫兵用架子抬去医生那儿的准备，达芬奇先生。”罗马诺一面在达芬奇耳边小声嘀咕着一面时不时地将眼珠转向两位少年那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达芬奇突然朝着他大笑起来，浑然不顾眼前瞪大了眼睛的罗马诺正狐疑地看着他。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罗马诺先生，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一直不耐烦地板着脸的达芬奇终于改变了表情，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罗马诺，“咱们都知道这“选拔”一共也就只有三场，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就算他们两人在第一场就立刻被扫地出局，我也绝不会怪罪你，答应你的画也一定会送给你的。”达芬奇看着一脸认真的罗马诺负责官，又摆出忍笑的表情来。
“所以现在，我只要你放他们进去就好。只要你，罗马诺先生。轻轻地动动手，放他们进去就行。仅此而已。”达芬奇贴向罗马诺的耳边，随之而来的是达芬奇压低了声音的亲切话语。
悄无声息的交易正在这房间的正中央进行着，罗马诺的扯了扯领口，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几颗汗珠，只管站直了身子，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达芬奇的话语。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在考虑着什么，想要得到些什么，以及，此刻正坐在房间一侧的长椅上安静等待着的名叫莱伊的深红色头发少年与正打着哈欠的名叫卡尔洛的小矮子，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然而，即便是再怎么考虑也得不到答案，时间也没有多少了，便索性全当做是自己过剩的担忧吧。
“我……我知道了。”消除了顾虑的罗马诺随即加快了笔锋，很快便写完了一张便条式的纸张，接着再把它折叠起来，简单地密封好，最后再盖上印章，整个过程熟练而迅速。“喂！法比奥，拿上这个，带他们两个进去。”
罗马诺直起腰来，把刚刚写好的字条塞给了年轻的小职员法比奥，催促他赶快动身。
“啊……好的，那么两位，这边请。”法比奥接过了罗马诺的便条，便领着两位要参与“选拔”的年轻冒险者——莱伊和卡尔洛带向房间后方的另一扇有些狭窄的木门。或许说是冒险者显得有些夸张，但至少在法比奥和罗马诺的眼里，来参加“选拔”这件事已经毫无疑问是同冒险无异的行径了。
“那么达芬奇先生，我们就先走了。十分感谢。”莱伊朝达芬奇举手示意。
“啊……总算能进去了吗？真是帮大忙啦，达芬奇先生！”卡尔洛则更为夸张地朝达芬奇挥了挥手，看样子他现在不再想打瞌睡了，反倒变得精神矍铄，但依旧是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达芬奇并没有说话，面对着眼前这两个即将出发的少年，他甚至连一句鼓励或者嘱咐的话也没有说，只是挑着眉毛微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了一下，便转过身朝向建筑物的外面走去了。
莱伊和卡尔洛跟随着带路的法比奥。打开的木门后面是一道通往下方的不算长的楼梯，在走下楼梯后便到达了大约普通地下室一层的深度。这里是一个与之前房间的风格有些差异的地方，与其说是一个狭长的房间不如说是一条狭长的装修的像房间般的过道。但与常见的地下室地道不同的是，这条过道并没有地下室那般的深邃幽暗，相反，两旁排列的众多蜡烛和一些装饰性的挂画让这条狭长的走道倍感安逸，当然，仅限于胆大的人吧。
地下的过道几乎密不透风，由于是在地下的缘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窗子之类的能采光的东西。好在蜡烛像是不要钱一样的满满地陈列在过道两侧，安静地燃烧着。莱伊和卡尔洛也不知道这完全不算深的地道通往哪里，只是跟着法比奥快步走着，三人的脚步声和均匀的呼吸声在这长廊里回响。
“这里是通向第一个用于“选拔”的地方的过道。还请两位跟进我的脚步。”法比奥打破了这安静的地下空气。
“法比奥，你不是佛罗伦萨人？”莱伊一面跟着法比奥的脚步一面问道。
“确实……我是从北方的小市镇刚来任职不久的。”
“我在门外听你跟达芬奇先生争论的时候，看你似乎并不认识达芬奇先生。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其实我跟卡尔洛也刚从北边的郊外回到佛罗伦萨来不久。”
“啊？是真的吗？你们不是佛罗伦萨的市民吗？”法比奥回过头去看向两人。
“虽说我小时候在佛罗伦萨待过一段时间，不过之后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北边郊外的孔蒂伯爵家住着，时常帮他打理葡萄园，前不久才回到佛罗伦萨。不过卡尔洛这家伙就不一样了，他对佛罗伦萨可完全不熟。”莱伊笑了笑。
“说起来，这里明明只是条地下廊道，修建的还真是豪华啊。居然还有挂画。”卡尔洛张望着两旁的墙壁，精致的用黄铜制成外框的烛灯和并列着的画作装点在上。
“啊，毕竟走到这里已经算是美第奇宫副宫的一部分了呢。”法比奥向卡尔洛解释。
“诶？等等，法比奥。你说什么？什么？美……美第奇宫？你开什么玩笑？”卡尔洛一下子停住了步子。他惊讶的瞪着法比奥，接着又看向莱伊，眼珠仿佛要做出抗议。
“啊？我没跟你说来着吗？”莱伊以开玩笑式的语气地调侃道。
“哈？你从来就没跟我说过吧！”
“啊这样吗。”莱伊装作不知情一般将视线移开。
“所以说，这份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所谓的“选拔”会在美第奇的行宫？莱伊？你之前不是说只是来做什么大户人家的保镖吗？工作又简单又轻松，而且酬劳还多的不像话的那种？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卡尔洛迫切地朝这两位看起来完全知情的家伙询问。他快步上前，挡在他们两的前面，停下了脚步。
卡尔洛似乎在愤愤不平地期待着一份合理的解释，还没等莱伊开口，法比奥便接下话来。
“啊啊。卡尔洛，先冷静，先冷静啊。卡尔洛，虽然你不是佛罗伦萨人，但我想你也知道的吧……这个美第奇家族就是佛罗伦萨连三岁孩子都知道的名门望族，同时也是佛罗伦萨共和国幕后的“王”。虽然佛罗伦萨表面上实行共和制，由执政团的执政官们共同管理，但早在数十年前，美第奇家族便利用家族财力和权势一举操纵了执政团的大部分人员，成了这个国家的实权独裁者。而现在佛罗伦萨的真正统治者，无疑正是现在美第奇家族的一把手，也就是那位“豪华者”——洛伦佐·美第奇了。这次的“选拔”正是为了给那位大人选拔“盾”而举行的仪式，绝对是非比寻常的艰难工作啊。”法比奥擦了擦脖子上的汗，通风性欠佳的廊道让人感到些许闷热。
“美第奇家族……这我多少也知道啦，法比奥。但是那个……那个“盾”又是什么？”卡尔洛继续追问。
“简单来说，所谓“选拔”就是为洛伦佐·美第奇组建一支天衣无缝的保镖团体。”莱伊向卡尔洛补充道。
“没错，“盾”的工作就是尽一切可能保护那位大人和他的家族不受伤害……不过这个伤害可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肉体伤害，它几乎包括种种洛伦佐·美第奇个人的与家族的一切相关利益。换言之，并非保护个人，而是要守护整个家族。”法比奥又擦了擦额前的汗。
“然而“保护”只是“盾”对外的表面工作。”莱伊用右手轻托下巴，低着头开始饶有兴趣地说了起来，“实际上的“盾”，比起护卫这种防卫性的工作，美第奇家族更倾向于把“盾”作为“矛”来使用。抢夺贸易特权，调查图谋不轨的家伙，与教会谈判，甚至刺杀政敌，参与战争等等。倒不如说是美第奇家族的保姆呢，哈哈哈哈。”莱伊轻声笑了起来。
“啊……莱伊先生，你，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莱伊看着法比奥吃惊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他拱了拱眉毛，朝法比奥笑了笑。
“啊！达芬奇先生吗……”法比奥挠头。
“喂。莱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都不知道我是来应征什么美第奇家族的私人护卫的！这可是那个……“豪华者”洛伦佐，是佛罗伦萨的一国之主啊！刺杀政敌？谈判？就算你对自己的剑术再怎么有自信也……”卡尔洛有些激动地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