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败势)(1 / 1)
民国十六年(1927年农历五月,布谷鸟的叫声在西夷河两岸回响,那是捎来农忙的信息,袅袅炊烟在围子上空升腾,熟悉的农耕生活又回到了郭里保。
芒种收完麦,耩豆子,之后等着出苗锄草,地里的活络没有前几天紧张了。前台门姬明仪三儿子法盛结婚了,法盛在济南上学,想女人,逛青楼,染上不好习惯,没有升学指望了,中途就退学了。回到家,法盛改不了学生气,不事稼穑,明仪怕法盛带坏了弟弟孝盛,就托明俊给法盛找个营生。姬明俊去大炉找万秋田,调解万安村李伯谷与城后赵中北的矛盾,顺便带着法盛,万秋田留下法盛做勤务兵,干了不长时间,法盛受不了约束,哭着喊着跑回来。姬明仪没有法子,就托人说媒,选日子成亲,压压孩子浮性子。
结婚那天,早晨出酒席,前大街铺满秫秸,大人小孩席地而坐,围着给燕子样,都欢天喜地的。忙夏时候,明仪家雇了两个短工,两人觉得逢着雇主喜期,得喝一气。谁知管事的没有给他们出席,不让喝酒,心里就怪有气。姬汉光看到他们闲坐在上马石上,就使唤去河南堰磨豆垄。
两个短工牵着两个水牛,扛着耙,出南门,下水簸箕口,走赶牛路。路两边都是一抹青的白蜡笤子,费劲折了几条,边走边把两根笤子拧成一股。淌过西夷河,上了堰头,沿着干涸的长汪,走到南边的冲子地。冲子地南北长,在太阳下看不到地头。两人卸下耙,套上牛轭,两牛并排,开始耙地。
过麦耩豆子、磨豆垄是最热的天。耙完的地显得潮乎,豆子容易出苗。耩子耩完后,地窟窿方方的,一耙,地实轴的,再埋埋,豆子就能长好苗。
磨豆垄本来是一个人站在耙上;另一个人捡拾偶尔耙起来的麦茬,牵着缰绳,掌握水牛耙地方向。可两人有气,都站耙上,各站一头,用白蜡笤子朝水牛后腚呱唧呱唧抽,水牛呼呼地跑。别说耙地了,就是什么都不拽,那个抽劲,牛也跑累哎。当场牯子(石牛公牛累死了,另一个叉子(母牛跑到驴驹子口边的长汪,看看没有水,一头拱地,也死了。
前台门水牛还有价吗?万安村有水牛,沟西有水牛,一般庄上喂不起,喂水牛是牌面。水牛和黄牛一样,有时也用来耙地,水牛脖子多长长,蹄子跟碗口大,后腚宽,腿粗,有劲。谁能想到会被两个短工使唤死啊。
这两人回到住的耳房,知道作事了,拿着镰刀,不认错。这两个短工是车网保李村的,姓李,是姬学沢小孩的表亲。都是单杆子,有老婆孩子的不会做这样的事。两人说,五步之内不准靠近,要是有不怕死的,就过来。前台门那边也没有人上前,有二亩的谁也不敢和单杆子拼命。
姬明俊知道了,说,开工钱,叫走吧。别让再干下去了,干个什么味,明俊心里不是滋味。侄子大婚当天出了这档子事,这叫啥事哎。怨谁呢,怨管事的,怨指派短工干活的,都没有意义了。事已如此,把短工送官府治罪,也不能扫去喜庆之日的晦气了。本来是喜事,两个水牛死了,多腌臜人。乡党都说,钱再多,买不来后悔药,后悔就晚了,万事都有个定数。
赵老嫲嫲有心数,知道要败势了,说,完了,到头了。
夏至,郭里保下了整整四十天雨,大阵小阵不停,麦穰垛上的麦苗子有一扎深,那雨是从西北来的。雨水在姜寨子堰头下冲出一溜青石廊,石廊参差嵯峨,咬着西夷河,一直延伸到斜尖子地。前台门姬锦立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二房这一支真的要败势了,西夷河再也不会向西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