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老井)(1 / 1)
光绪三十四年(198年二伏天(阴历6月26日到了,该收割稷子了,畦子路地的一二分稷子稀稀拉拉,近乎绝产。往年打一口袋,蒸哚哚,团发酸吃,今年是指望不上了。抽个吃饭的空,再收到家里来。
这天早晨,桂振早早起来,又是西南风,院子里的梧桐树、椿树叶子飒飒地响,热风糊着脸,桂振去老井挑水。
围子西大门北是姬明仪菜园,贴着菜园东边田埂是一条南北向小路,路东是明宝、姬兰元家,在姬玫立(光绪十二年1886出生那地方向西拐是一条胡同,叫老井街胡同,胡同北面是一溜土墙,土墙老了,沾着麦糠、乌喽牛子壳、碎石子,还有牵牛花爬满土墙。土墙里面用小泥墙隔着,住着玫立、早雨、姬盛立(光绪十年1884出生、明法、明春、姬正元(光绪十三年1887出生几家,大都闭着院门,门帘挂子上拴着布条,天旱,家里没有吃的,外出讨饭去了。老井就掩在柴门深锁的胡同深处。
老井,有年岁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建的,也不知道谁挖的,有人说是后台门砌的,也不确定。井洇七里,泽被乡党,老井是保里的岁月故事乡愁记忆具象符号。老井有白布尺七八米深,井壁用青石一层层的垒砌,青石布满了青苔。井底用木盘拼扣,木盘西北角留个缺,缺口下是淤泥、河沙。冷水就从木盘的小孔涌出,泛着清亮,每当泥罐落下提水,水面就荡出水纹,能看到井筒口站立的人影和盘旋而下的井绳。井口呈方形,一平米见方;靠近井壁的青石盖板有几道深沟,是提水的井绳勒磨出来的。井绳由保里的大户人家提供,放在井盘一边,来提水的都可以使用。
桂振到老井提水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平日里放下井绳,左右甩两下,罐子咘噔一声,井绳一沉,泥罐子就装满水了,提上井台,水虚青,打着漩涡。现在是水位浅了,只有西北角有水,往那地方一揉井绳,才能掩满半罐子水。勤快人去得早的,井水发清;太阳出半杆子高,井水就发浑了,需澄清才能喝。桂振挑井水回家,一路上没有遇到人,天还没有透亮。
桂振简单地吃过早饭,准备去浇地,还没有出院门,就听到鸿庶、明宝喊,大叔,老井那边有人求雨,快去看。
前大街上全是浮土,没脚面子,浮土跟灰一样,没有湿味,土都干了。踏着浮土,桂振往老井那边赶。老井街土墙上扯着黄绳,早雨几家门框上插着杨柳枝,求雨的地方就在黄线西尽头,老井边。井台西南边放了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摆着香烛果供;桌子前面画着圆圈,圆圈里面有土垒,弯弯曲曲像龙的模样。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开始。就见李满仓的娘披头散发,唱起了歌;姬明俊、听一、致元站在前排,一脸严肃;郭里的汉子少年罕见地肃穆,不出声。唱了一会,满仓的娘又跳舞,跳舞后,又咕呶,然后在圆圈南边对着土垒和八仙桌子烧香磕头。跪拜的时候,太阳毒毒辣辣的,周围树上的各种鸟不叫了,出奇的静。神婆的念叨,在求雨的人们耳边回响,没有人能听清;她那繁琐的一套,也没有人能记住。
仪式举行完,明俊把致元喊到一边,找几个人淘井,淘完井去南酒店吃饭。庄长致元留下桂振、鸿庶、驴屎几个人淘井,挖出许多淤泥瓦块。有人说,旱了淘井,也下雨。
晚上,里人在街道乘凉,说着白天求雨的事,说着李满仓娘的神奇事迹。李满仓老家是车网保李村,祖上逃荒,投奔后台门,在郭里保安家。到了李满仓这一代,有父母、一个姐姐、两个弟弟,一家六口人。李满仓的娘是神婆子,小宽脸,木墩个子,在附近有名,一二十里外的人骑着驴找她看病,都说她有法力。
但有一件事,让李满仓娘的法力打了折扣。忘记是哪一年了,在正南赶牛路的路东,李满仓家有一块河套旺地,种小麦,小麦晃肩深。清晨五更头李满仓一家去薅麦、碾场,李满仓娘戴着蓆夹子,坐那里用棒槌砸麦子,把麦根的土坷垃砸干净。到了晌午西,刮起了旋风,旋风扭着劲走,到她家的麦场不走了,扎巴粗的麦捆旋上天,咘噔掉下来,下来上去,反反复复,有老半天。时间久了,旋风走了。一望麦捆都摔地里了,麦粒洒了一地;没有捆的麦秸,乱横搅四,到处都是。
李满仓的娘掐着脚脖子哭开了,旁人说,你哭有什么用哎,早摔完了,你也不早点哭。谁知道会有旋风路过啊,路过还不走了呢。
可在求雨这事上,里人相信神婆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