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新年)(1 / 1)
过了小寒,进入了腊月,修补围子的事暂停了,旧历新年气息渐浓了。各家忙各家的,劈柴磨面,清扫庭院,赶集置办年货,走亲戚串朋友。有的早早写好门对子,还去秀才那花几文打一幅年画,等着过年贴,其他时间,没有活,偎在墙根说家常。
明俊呢,看不惯里人懒散,见到在大街闲逛的,就骂,问逛什么的,快过年了,做个小买卖,家里人也能吃上顿包子,没有本钱,你能干什么?有本事的,跟得放哥学学,贩烟贩布卖花线,挣大钱。没有本事的,买几斤花生,炒炒,走街串巷,也能赚个差价。没有本钱,我那有,你去拿。最不济的,你拾粪,庄稼也能长得好,多收几斤。
姬早雨、刘浧、明普是真穷,平时吃小高粱糊饾、煎饼,吃豆子,喝豆汤。去前台门拿几吊钱买点麦子磨面,还割二三斤肉,过年也舍不得吃,放堂屋梁头,时间久了,肉干瘪了,年后找人推粪,再吃。肉不臭,就是有股糠腥气。
有十多亩地的,像鸿琪、明由、明宝家推麦有麦,磨麸有麸。浇了腊月就开始忙了,鸿庶抱着木棍推碾磨面,吱吱呀呀的,推碾头泡是麦粒子,二泡是麸子。石磨眼里插三四根秫秸梃子,梃子多或少,磨下的麦粒粗。还得摞面,冬天经常起风,把面麸子吹得到处都是。鸿琪劈木柴,木块垛成垛,码得整整齐齐。腊月十七八泡豆芽,四五天就成了。二十七八和面上锅炸,炸丸子。
尤其腊八那天,鸿琪母亲用井水浴蚕,做七宝粥,还要祭祀门神、灶神。把香炉挂门框上,一边一个,香炉内放压碎的松粽子做成的圆柱形糊香,点燃后,一直到烧到正月十五,敬天。驴屎家里有东西,做的松香比一般人家要大些,夜里也不睡觉,鼓捣这鼓捣那。对平安吉祥的信仰成了鸿琪母亲和郭里保乡党生活的一部分。
二十四晚上还要辞灶,“军辞三,民辞四,稞子王八二十五。”把烙单饼的饼鏊子翻过来,铰杆草,拌麸子,给扎马吃。点上香,嘴里咕呶着,灶神老爷上天言好事之类的。年底日短,三十那天贴门对子,大门插松枝、竹子,扫去门框上的灰尘,贴上红红的对联,在这一刻新年才有了鲜艳地模样。
除夕夜半,远处鞭炮响起,紧接着近处的震耳欲聋。鸿琪、鸿庶起来放爆竹,鸿琪母亲在院子石榴树下安上桌子,搁酒瓶、放喜果子,磕头敬天。简单洗洗脸,鸿琪和鸿庶先给近门的叔叔大爷拜年,在前大街碰着拜年的聚成一伙,八九个人,笼着袖子,给二房的挨门拜年。到人家里磕头,主人让酒吸烟,喝一气再走,拜年的队伍里有跟着的小孩,磕完头,爬起来就走,主人就喊,别走,这有甜果。
里人的院子大多有过道,黑的看不到人;有的点着豆油灯,灯碗放墙壁灯龛里,借着明暗的灯光,老远就能看到堂屋鞋筐里的点心,这是大年初一孩子期盼呢。
一早晨,前、东大街几乎都拜过了,鸿琪、鸿庶、明宝还有本家的叔伯兄弟在南酒店前面的大碾处,就分开了,鸿庶饿得肚子疼,赶紧回家吃饺子,吃完早饭,困了,找地方睡觉。
初三那天,想睡都睡不成,一大早郭里的男女老幼成群结队去柳下集看戏,柳下集有戏台,戏台在古街南边,坐北朝南,前台后坊。前台四根柱子支撑陡檐飞脊,翻毛瓦覆满瓦松,两层飞檐雕刻飞凤展翅。戏台后面是重檐厚屋,正中漏窗,两边是厢门,出将入相,唱戏的进去出来,观众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年代,有着怎样的故事。戏台有一人多高,画着花脸的演员就在上面唱,下面是乌压压的辫子,这盛况只有柳下集有。
郭里保没有戏台,也没有家庙,家庙荒废了,在神路那边成了一堆神圣的记忆。郭里保人声鼎沸的场面也只有在春祭祈年的场合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