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三径堂)(1 / 1)
姬明俊没有忘记这件事,在维修围子事上,四弟明修做得有点偏狭。都是本家爷们,见面寒暄,主动搭话不会比别人矮几分,咱不就是比人家多二亩地,门楼子大点吗?当面叫一声大叔大哥兄弟,啥事都解决了。当然学沢倔,里人也都知道。事有里表,谁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就是石碑谶语,腌臜人,这事搁谁身上,都会多个心结。
明俊从街谈巷语里听到四弟的闲话。四弟性质不行,谁家媳妇好,趁人家磨粮食的空当,他伸手撩吱,拽衣襟,摸人家屁股,这一点里人最反感。至于爱占便宜就另说了,吃过饭,明修坐在大街上,看到街坊走过,人家先打招呼,四叔,吃过了吗;他回话,大侄子,我吃了,你也吃过了吧。明修又说,大侄子先别走,到我家来,拾掇点活。移缸动土,垫垫牛栏,又不需要管饭。遇到没有吃饭的,明修就说,那你遛遛吧。显然让四弟再主管修围子的事项,不合适了,于是去三径堂找三叔姬怡立商量。
三径堂,实际叫三怡堂,里人随口,叫着叫着就成了三径堂。三径堂是怡立家发行的钱庄票号,票面板印文字上方为三怡堂,中间为“库字第几號,凭帖付多少银币整,落款为光绪某年某月某日三怡堂票。三怡堂为加盖刻印章。”票号蓝色水纹,票面周边板绘雄鸡,票据下方有小字“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
那时候钱少,印出来票号,买什么都行,谁使都行,认票不认人。并不是谁都可以发行票号,你得有那个实力;如果钱庄倒号,穷了,持有票号的都送来,兑换大清钱币,钱庄就得把发出的票号收回来,挤门了,就垮了。里人相信三径堂,拿着三怡堂票号到店里买东西,一看是谁写的,店家敢给东西,票号在郭里一方流通,乡党没有担心的理由。
三径堂富有,从郭里保西水淹子到保东的干沟崖,大半个河圈的树全部是怡立家的,树围一两搂粗,三径堂钱多得就像河套的树叶,落满一地。郭村的魏家买三径堂的树,打家具卖,挣来的钱再置地,前前后后有一百多亩,发家成了富人。你想,三径堂得有多少树。
三径堂姬怡立,身材胖,脸多大大,煞白,大板胡个子。喜欢看药书,看妇科病,不收费;看病的赊药,记下账,也不要。远近来看月子病的络绎不绝。治病的药方里面有一味药用到藏红花,二房的姬明圆(光绪七年1881年出生就在自家地里种藏红花,白、紫、橙色一片,好看。灯笼稞也治疗月子病,明圆有时候也会背着粪箕子在南大岭找来找去。
怡立爱钻研药书,会看怪病,山里有一个病人,昏迷不醒,各种方法都用过了,都没有治好。听说郭里三径堂有能人,就找上门来。怡立侯脉,问了病人家属一些病情,开出药方,都是毒性很强的中药,其中用到烟膏,必须是刮了一夜东南风后,第一次刮下的,样子噗噗白白,细绳粗,趴在茎上像蚯蚓屎。并嘱咐药引要大火煎,小火温。喝完药,用秫秸梃子撑开牙,病人醒过来才可以把梃子取下。第二天病人真的醒过来,四肢能做轻微的动作,可是病人家属只用梃子撑开几颗门牙,结果其他牙齿粘住了,只留下迎门四颗出风。
怡立冬夏很少出门,深居简出。庭院的大门楼朝东,有七蹬缰踏石,金山墙门楼显得高大。进入大门,是三进院落。前边是五间草屋,东头三间是客厅,西边两间是过道;后面是五间堂屋,堂屋西边是一溜牛棚,牛棚后边是后花园,园里有井。
堂屋前有榕树,开花时候,怡立就坐树下看书,粉红色小花半扇形散开,开满一树,很美。后花园有桃树,当树上挂满红彤彤的大桃时候,保里的小孩拣树下落桃吃,怡立也不撵,说,这里有水,洗洗吃。可怡立对保里的大人说话不客气,他亲侄明俊厉害,里人都给他面子。
郭里保有吵架的,老的和儿子闹,媳妇和婆婆吵,张三和李四闹。轻了,邻居拉扯;重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出面。里人大多受过怡立小惠,有了吵闹便拉扯着到三径堂评理,怡立讲至理,三言两语,评定表里。一则怡立辈长压言,二则理屈的也不想再坚持,各退一步,吵闹也就结束了。
时间久了,没有约定俗成,怡立成了二房族长。涉及到长支纠纷,怡立也能说得上话,这自然地又成了郭里保的族正。有时候怡立穿着青长袍,坐在金山墙门楼石台上,拄着的把棍子放一边,脸嘟噜着,希像品望长者的样子。
明俊迈进金山墙,还没有到客屋前,忙着磨药材的姬旺立(光绪十三年1887年出生看到明俊走进来,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活,大声喊道,掌柜的,来啦,三哥在后院说和事呢。明俊说,大叔,你忙你的,我找三叔说点事。
旺立,二房人,眼实头好,可家里穷,往日挎大长提篮卖姜糖梨膏,赚点小钱,混不上吃的;冬天冷,笼子填麦瓤,把孩子放里面坐着;该吃饭了,找啥喂喂。怡立找到旺立,说,大兄弟你来给我倒个茶,提个水,照看药铺,跟我吃就行了,过年给你两个钱。这样旺立就来到三径堂帮工。
来诉苦的是本家姬学落的娘,前年七月姬学落父亲姬明道过世,学落不管母亲了,学落的娘就随着后街姬早雨(光绪九年1883年出生、刘浧等人去南方讨饭,生活艰难。这次趁着年关临近回来了,姬学落还是不管不问。学落娘住着草棚屋,抖抖索索,一地凄凉;渴了,没人给口水喝,自己去水缸舀水喝,缸在跟前,喝不上水,渴得没有力气了。
姬学落(光绪十一年1885出生二房人,身板苗苗悄悄,不沾闲,腿多粗粗,对外人还行,可对老人不孝顺,这点不好。里人都说,光听说学落有爹,没听说学落有娘。
怡立说,她嫂子别哭了,回头我说说学落孙,哪有不管自己娘的道理。我这里有点碎钱,你拿去买点年货。学落母亲也不客气,接过怡立递过来的文银就离开了。明俊看到也没有说啥。
在堂屋,明俊翻看三叔的一摞药书,问这问那,说到明修主管修围子的事,两人商量,给后房听一说说,让后台门出一个人协助明修管理财物,明修仍然主持维修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