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过往生门（1 / 2）

我喜欢上了地府的黑无常。

我不知道人间为何要虚构地府，大约是人间官场权威慑人，世人为言之有物，也为震慑恶念，便也要在九幽凭空造出个官场来。

事实上只有真正死了才能知道九幽并没有地府，也没有阎罗殿，更没有牛头马面和孟婆，甚至引魂的鬼差也只有一个。他长年黑衣，面无表情，无名无姓，除了没有长得吓人的舌头，真的跟黑无常没什么两样。不过我不叫他黑无常，因为我来九幽一百多年，他是我见过的唯一鬼差，比起杜撰的黑无常，鬼差大人这个叫法更合适。

他生得很好看，我词汇贫乏，实在形容不出来，我只知道见他第一眼便被他勾走了魂，镇住了魄，甘心为他沉溺于冥河中，随冥河水漂浮来去一百多年也不跨入往生门一步。

往生门连通九幽冥河与神域通天河，生前积福为善者可渡冥河洗魂，褪去记忆执念，从神域通天河往生为人。

我怕我这一步跨出，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不爱说话，但凡开口，便从来只有一句：“白魂渡河，黑鬼沉渊。往来阴灵——退。”

我就是白魂，魂灵轻盈透明，略显雾色。落入水中，便鸿泥雪爪，了无踪迹，唯有他护着的那盏灯能照出形状。

那灯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照了我的眼睛，我便神思恍惚，他用这灯牵引着我，我便也傻乎乎跟着他走，直到一只脚踏进往生门，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又身在何处。

我大惊失色，立刻死死扒拉着门框，一只手胡乱摸一通，又侥幸攥着他的袖子从那边钻了回来。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见了鬼。

哦，我就是鬼，不对，魂。

但只是片刻，他就再没别的表情了，木着脸，也不再引渡我。我身后排着好长的队伍，还有许多魂灵等他引渡入门，他却先将我送回了岸边浅滩，然后才踅身入水，一路惜时如金，惜字如金，面无表情。

我感觉他这是要忙完了再把我团巴团巴，彻底哪儿来送哪儿去。我怕这一送，短时间内就再也看不见他了，甚至于，再也没有资格过往生门，从此一别两宽。

我不要跟他一别两宽，于是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一遍一遍靠近往生门，又一遍一遍与往生门擦肩。

他看得见我，却不理我，也可能是太忙了，纯粹累得没力气没工夫搭理我，毕竟像我这种每回都要扒拉着门框死活不肯过界的魂灵只有一个，我身后等待往生的魂灵却还有数百上千个，我赖着不过去，难道就生生耗着也不让别的魂灵过么？

他最终没有把我送走，我像成了他身上的挂件，日复一日挂着，甩也甩不掉。他从不生气，只是不理我，我也没好意思跟他说话。我觉得只要我乖，不闹他，大概就能在他身后跟上一辈子。

魂的一辈子会有多长呢？

我不知道。

但我乐意。

他尽心尽力地履行着引渡魂灵的职责，我安心安意地当他的小跟屁虫，直到那一天，冥河水忽然翻涌震荡，仿佛河底有巨兽要翻山而出。

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年月过去，冥河中正在受刑和已经受刑完了半死不死的恶鬼脏鬼贪鬼怨鬼已经不计其数。那一日冥河翻涌暴涨，掀起了海啸一般的水墙，无数鬼怪残肢从河底深渊冲刷出来，魂灵雾气也跟随浪潮起起落落，一时间鬼哭狼嚎，怨声震天。

我眼睁睁看着昔日虽浊犹清的冥河水瞬间变得漆黑粘稠，可怕的污浊从漩涡中心缓缓蔓延到河岸，又势不可挡地冲向源头，竟吓得一动不能动。

我没动，他动了，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别的表情，那一日却瞧了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