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君子（1 / 2）
夜。
天穹漆黑如墨。
宋知书半蹲在城头上，面前是一具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冰冷尸首。
这些人曾经是修士，即便生前并不强大，似乎死去了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但此时此刻，他们的死，是因为心中的良知，是为了要守护晋州那数千万的百姓，即便在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否能做到，但还是坚持了。
宋知是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任何气息，但那份良知，却可以清晰体会到。
因为自己，面前这些人才做出了某些决断，选择了赴死。
体内，浩然正气被触动，恍惚之间开始震动。
儒家修行，在于明理，在于知善恶。
浩然正气脱胎于其中，亦能洞察每个人心中的善恶。
也正因此，脑海，那一卷善恶仙册感觉到了，自然而然截取了这些死去修士的一道气息，一道道文字也从上面不断涌现出来，同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清晰起来。
自宋知书得到善恶仙册之后，就一直都没有使用，因为没有太多的机会。
毕竟他在这些日子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乃至于修行都无法完全静心。
不过自己却知道这仙册的作用。
便是截取一道气息，然后得知那个人的平生过往，可到底如何体会却还并不清楚。
而随着上面文字愈发清晰起来后，宋知书被那上面的文字吸引。
仙册第一页，写着袁明二字。
也就说。
这是属于袁明的平生？
不由的，宋知书开始仔细观看，开始了解。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被那文字完全吸引，元神直接离体。
下一刻，宋知书发现周围的环境全都变化了，自己出现在一座小山村中。
面前，是一群莫约七八岁的孩子，整齐排列在，个个眼神明亮。
而在这些孩子的最前方，是一个着白衣的中年人。
是修士，练气境，看着装应该是宗门弟子。
“刚刚点到名字的，都通过了考验，以后就是我白云门的弟子了。”
中年人的话，让下方三四个孩童欢呼，似乎正在畅想着自己以后也能御剑逍遥。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胖胖的小男孩从人群中挤出来，小脸通红，满是不忿：“仙师，我呢？怎么没有我的名字，我叫袁明啊。”
此话，让中年人微微蹙起眉头，冷冷开口：“我早就说过，你灵根低微，不适合入我白云门。”
说完后，也不理会袁明的表情，直接带着通过的那些孩子们离开了小山村当中。
只剩下一个小袁明，一人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久，他的父母来了，口中说着安慰的言语。
旁边的村民们却一个个摇头，言称袁明没有仙缘，就老老实实当个庄稼汉好了。
听到这些，袁明心中很愤怒，但也很无奈，可心中没有放弃，开始每日锻炼身体，因为他觉得，灵根什么的，肯定和身体有关，只要自己身体好好，以后肯定会有仙缘。
慢慢的，袁明长大了一些，又有一宗门前来招收弟子。
毫无疑问的是，因为灵根的问题，袁明落选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想要询问，却根本就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最后决定离开这个小山村，那一年，袁明只有十岁。
这一路上非常辛苦，也经历了很多事情，但袁明的求仙之心依旧没有放弃。
直到十五岁那样，他遇上了一名寿元无多的修士，获得了修行之法，终于踏上了修行路。
不过因为只是散修，所以修炼的资源根本就没有多少，日子很紧，有时候遇上了宗门弟子，被欺凌，选择忍气吞声，就这样，又是几十年过去，袁明成功从练气达到了筑基境。
对于他的天赋而言，能修到如此程度，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而他也依旧没有放弃。
又过去许久，袁明来到了青州城，通过一些关系，结识了陈景云。
时逢妖魔之乱，便一同前往去做万世阁的妖魔任务。
这些宋知书都是知道的，也看在了眼里。
但不同的是，他这一次从旁观者角度看到了袁明面对那地魔的引诱，心中是如何的纠结，修行多年，各种资源紧缺，那些东西对袁明而言，绝对是一场大造化，最后他做出了选择，放弃那婴儿的性命。
可也正因此，从这之后，袁明就一直生活在自责当中，而本因为得到了那些法宝，能够进展迅猛，却由于一直饱受内心折磨，他相反修行速度比之前更慢了。
直到有一日，他再一次遇上陈景云，得知了晋州妖魔之乱，然后义无反顾选择前往。
袁明这样做为的不是什么大义，只是想要斩除内心之魔而已。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
现在要进行纠正，为此，即便付出性命的代价也可以。
“一命换一命，这样也好。”
在虞城之下，袁明面对阴魔大军终于力竭，最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宋知书看到了，沉默以对，也没有开口。
袁明放弃婴儿的性命，这就一定是错误的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换在别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袁明内心中还有良知，即便修行多年，也没有放弃这份良知，所以才会因为一个决定而饱受煎熬
这样一份善意，被宋知书感觉到了。
纵观袁明的一生，没有什么波澜，一直都是平平淡淡，放在万千修士中毫不起眼。
但即便如此，却依旧保有一份良知在心中，虽说曾经抛弃过，但在最终时刻，还是找到了。
内心良善，知道有善，用生命致之良知。
宋知书从袁明的生平中感觉到了。
这并非是自己的经历，但他看到了，也明白了，也是一种知行。
而这一刻，善恶仙册上的文字逐渐变得虚幻起来，上面涌现出了数十道浩然正气，注入了宋知书体内，没错，并非儒家正气，而直接就是浩然正气。
与此同时，因为纵观袁明的一生，宋知书感悟到了更多的东西。
彻底明白了何谓良知，它在心里，在行动之中。
轰！
也就是在此刻。
虞城城头上，宋知书依旧是半蹲在原地，但他的双眸已经闭上，似乎在感悟那些道理。
其周身，一股股儒家正气由四面八方而袭来，这些儒家正气组成了一朵朵儒家白莲，白莲也随之绽放，光芒闪烁，在这漆黑的大地上，犹如一簇火光。
“陈先生，您看宋先生，这”一名散修看到了，面露惊愕之色。
旁边，本来还有些麻木的众人，也因为这种异象，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光芒。
不知道为何，在这异象出现的一刻，他们心中的茫然和麻木，甚至于疲惫都被驱散了。
“这居然是如此浓郁的儒家正气。”
陈景云走了过来，也被震惊到了，当即开口：“不要打扰宋先生，他在儒家上有了新的感悟。”
对此，他很意外，因为知道宋知书是儒家知行境，而现在这种异象，虽然并不强烈，但却能够影响周围天地，乃至于人之内心。
宋先生，莫不是要直接跨入君子境了吧？
此刻，一个想法出现在陈景云脑海，因为只有儒家君子境的力量，才可以影响周遭天地。
可自己认识的宋先生，年纪才多大啊，不过三十多，且似乎是数个月前，才突破的知行境吧？现在居然又要突破了？
一时间，陈景云各种想法出现，内心中不由有一种震撼。
难怪能引动天地之音，这等儒家天赋，简直惊人。
思绪至此。
陈景云也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快，在宋先生周围布下几道符箓，千万不能打断他的悟道。”
仙道修行，若冲击境界失败，都会对身体和经脉造成极大的伤害，需要长时间休养才行，而儒道就更严重了，尤其是在悟道的过程中被中断，很有可能一生都无法寸进，达到下一个境界。
道理非常简单，儒家修行讲究一个‘悟’字，而这种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种条件。
并非想要进入就能够进入的，陈景云作为儒家读书人，知道其中意义所在。
故而明白，在这种关键之时，必然要给宋知书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
即便是现在虞城很危险，但他觉得必须要这么做。
宋知书在仙道上的成就自己暂时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儒家方面，对方一定能够达到极高的境界，大儒是肯定的，未来的一位大儒啊，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绝对不能有任何损失。
就算自己能力不够，也没有多少实力，但陈景云知道什么是大局。
“好。”旁边的一众散修听到此话后，全部点头。
人不多，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多人，但他们依旧没有犹豫，纷纷拿出手中的符箓，布置在宋知书周围，进行保护。
很快，所有符箓都布置完成，宋知书周边一道道符箓散发出光芒，自动形成一道屏障。
可那浩然正气所组成的儒家白莲异象，却难以压制住。
且随着时间推移，异象越来越强。
众散修也清楚，眼前宋知书，怕是在经历一场蜕变。
“陈先生。”不久之后，林成和李先松也来了，利用丹药修复了大半伤势，不过此刻二人神色很沉重，因为与他们一起修炼多年的王冲死了，自然就高兴不起来。
但人已经死了，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向前看，带着旧友的遗志，守在虞城。
而他们也很快发现了宋知书的异常，顿时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二位道友节哀。”
陈景云稍作沉默，然后继续道：“不久之后，阴魔大军可能会再一次来袭，还有最后一天，我们一定要守住，宋现在此刻在悟道，或许一时半会儿很难帮上忙，接下来，就靠我们自己了。”
悟道状态，短一点的话，或许一盏茶时间就能结束，若长一些，数个时辰都不行。
对此陈景云非常清楚，所以也知道接下来，若妖魔大军再来。
众人之中最强的宋知书暂时可能帮不上忙。
所以他们必须要担起最后的责任。
“放心吧，我们明白。”林成等人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之前连续多日的大战，之所以能不断击退阴魔大军，除了他们本身齐心协力的情况下，更为重要的是有宋知书压阵，现在对方进入悟道状态，暂时腾不出手，所以之后只能依靠自己了。
但他们无惧，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只剩下了最后一日，只要坚持这一日。
那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陈先生，您看。”
这时候，突然一位散修开口，指向远处。
闻言，陈景云等人当即转过头去，只见在远处，强大的妖魔之气浮现而出，不断蒸腾，浩浩荡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但问题就在于，他们并没有发现在远处有什么阴魔大军汇聚，只有那几个天圣教徒。
但如此强大的妖魔之气，显然并不是对方所能够散发出来的。
咚！
而也就是在所有人都感觉到疑惑的时候。
一声巨响，让这片大地，乃至于整座虞城都在震动，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也在这时候不断浮现，天穹上的黑色铅云也愈发浓郁了起来，让人有一种窒息感。
“不好，有更强大的妖魔降临了。”
陈景云感觉到体内的儒家正气在震荡，心神激荡。
旁边的林成几人，也面露惊愕之色，因为他们也看到，在那天气之中，一团团黑色的光芒正在不断汇聚，而在这黑色的光芒之中，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那是一名老者，周身散发出磅礴的妖魔之力，看起来无比强大，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是他？”陈景云顿时想起来了，那老者自己曾经在阳城见过。
正是此人，直接激发了封天魔阵。
而从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来看，这是一尊超越阴魔的存在。
地魔？
一时间，他面色大变，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绝望。
陈景云想过想要守住十日非常难，尤其是最后一日，或许没多少人可以活下去，但却没有预料到，在这最后一日，居然会有地魔降临下来，那强大的力量，当真是自己能够抵御的吗？
别说现在二十多人了，就算之前数百散修聚集，也不可能是地魔的对手啊。
旁边，林成等人也感觉到了那一股强大的妖魔之力。
他们完全能看出来，那出现的妖魔，并非是自己可以对抗的
“怎么办？”
不由的，林成看向旁边半蹲着的宋知书。
老者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所以此刻都不由将希望放在最强一人的身上，哪怕心中知道，或许对方也没有办法。
“宋先生正在顿悟之中，无论如何都不能打扰。”陈景云直接开口，眼神坚定。
“七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多人，今日又是最后一日，即便此战，我们所有人都要死，也必须在死之前，将那妖魔拦在虞城之外。”
他知道自己这些人拦不住那尊地魔，可这又如何呢？
带来的那些散修，为了镇守虞城都死了，此刻的陈景云也不想放弃，从而苟活性命。
现在，自己已经不仅是守卫晋州最后的一座城，更为重要的，还承载着那死去之人的希望，这已经不只是大义了，还是一份责任，就算身死也要完成。
“好。”
林成和李先松相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
地魔降临，每个人心中都有绝望，可因为绝望就选择放弃吗？
他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如今又是最后一日，正如陈景云说的那样，临死之前，一定要将那妖魔挡在城外。
很快，在场二十多名修士，全部齐齐踏出，站在城头上，遥望远处不断汇聚的黑色铅云。
只是在这漆黑的天穹上，这些人却什么都算不上，犹如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大人。”
远处，众天圣教徒在看到老者后，齐齐躬身。
中年舵主眼中还有一丝疑惑，因为对方来的时间有些早了。
老者似乎看出来了，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老夫得到消息，人族将会在明日，施展一些手段，彻底破解还未形成的大阵，而这是最后一日，天魔大人令老夫前来给予他们最后一击。”
说完之后，他目光看向远处，直接放在了城头上，看到了陈景云等人，不由神色一愣。
“没想到坚守这么多天，这些人族修士心中依旧没有绝望。”
“看来你们做的还是有些不够啊。”
作为妖魔，老祖对于人族修士心中的各种负面之の有着极强的感知，恐惧、绝望、贪婪皆能发现，而他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是因为这虞城中有一个读书人，他带领留下来的人族修士，一直都在阻挡我们的脚步。”
中年舵主开口，本来以那些人族修士的手段，根本挡不了如此之久。
加上他的那些手段，绝对让城内修士感受到真正的绝望。
问题就在于，那个读书人太强。
几乎快以一举之力，改变大战的局面了。
“噢？又是读书人吗？”
闻言，老者微微眯起眼睛，正是因为人族有读书人，才导致妖魔一方始终很难占据上风，这些人可以压制心中之恶，尤其儒家的力量，更是妖魔的克星。
所以在听到中年舵主的话之后，他双眼中闪烁出了一抹光芒，径直落在了陈景云身上。
知圣境的读书人？
看到这里，老者蹙眉，这种境界的读书人，应该没有如此能力才对。
不由得，他的目光再一次延伸，最后看到了宋知书。
“是他？”
老者眼神微变。
之前在青州，正是此人破解了自己的手段。
那不同于其他读书人一般的儒家力量，更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更为重要的是，老者还发现，在此人身上，有一股更强的儒家力量在涌现，似乎要突破了。
“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他轻声开口，稍加思索之后，再一次道：“想来他们愿意继续坚守虞城，为的也正是这最后一日吧，没关系，那就慢慢来吧，反正还有许多时间，只要在最后一刻，占据虞城就可以了。”
老者是真正的妖魔，所以要做的并不是杀人，而是诛心。
本来他还想直接出手的，可现在却改变了想法。
当初宋知书破解了自己的手段。
现在。
老者想要将这一切都讨回来，让对方感受到何谓绝望。
而在说完这些后，他缓缓抬起手，莫名气息涌动，强大的妖魔之力在不断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