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陆权论(1 / 2)
“第一个,先说说什么叫陆权论。”
姜星火也不管这位关公模样的新狱友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国运论》的第二卷里,我们讲过,我们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文明,看成一个个孤岛,而诸如大漠、戈壁、高山、丛林、海洋等等地形阻隔,就是隔绝这些孤岛的,充满了迷雾的海水。”
“在世界岛战争里,率先能走出本岛内卷化,向外扩张的文明,就会取得巨大的先发滚雪球优势,占领越来越多的岛屿,征服或同化越来越多的文明,直到成为整个世界岛的霸主。”
“而陆权论,就是指的在我们已知的世界里,或者准确地定义,就是蒙古人西征所曾达到过的世界边缘,以及蒙古人所征服、占领并成立政权的土地里,是有一处心脏地带的,这个心脏地带,就像是我们的心脏一样,为五脏六腑输血,也是五脏六腑的必经之处。”
“这个心脏地带,我称之为‘大陆桥’。”
结合姜星火的话语,郑和默默地琢磨着其中的深意。
而朱高煦则直接问道:“姜先生说的可是之前提到过的漠北高原?”
“非止如此。”
姜星火说道:“准确地说,大陆桥的中心是西辽故地,河中府。”
河中府,便是之前郑和在回忆耶律楚才所做《西游录》里的那个“肥城”,而它有个更加有名的称呼——撒马尔罕,如今的帖木儿汗国首都。
撒马尔罕,中亚第一古都,《魏书》称为悉万斤,《新唐书》称为康国,至于到了西辽时则称为河中府,缘由便是因为撒马尔罕处于阿姆河与锡尔河这两条中亚主要河流之间,仓皇逃到这里的耶律大石思念故土,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辽国南面那个被汾水和黄河夹在中间的河中府,于是便以此命名。
“倒是有几分道理。”
郑和考虑了撒马尔罕的地理位置,认同地点了点头。
说起军事地理来,尤其是已知世界的军事地理,朱高煦也是能插上话的。
朱高煦开口道:“如果不以华夏的疆土来论,撒马尔罕,确实是联结东西的中心所在。”
姜星火点了点头,说道:“事实上,此前大唐向西沿着丝绸之路扩张,也是这个道理,之所以会发生怛罗斯之战,不就是因为黑衣大食(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向东扩张,两者在这个中心点撞上了嘛。”
怛罗斯之战,乃是唐军的一次主动以攻代守的受挫行动。起因是唐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血洗石国,侥幸逃脱的石国王子向黑衣大食求救。得知消息的高仙芝先发制人,主动进攻大食,率领大唐联军长途奔袭,深入七百余里,最后在怛罗斯与黑衣大食军队遭遇,但最终因联军中的葛逻禄番兵背叛而失败,三万安西唐军,仅逃回数千人。此战过后,阿拉伯帝国俘获的唐人工匠在此建立了华夏以外的第一座造纸厂,造纸术因此西传。
姜星火继续说道:“那么我先提出一个理论,你们来判断对不对。”
郑和与朱高煦齐齐颔首。
“如果我认为蒙古人曾经以撒马尔罕为中心点,向四方远征的这条大陆桥,是整个所有文明孤岛聚合在一起的主要世界岛的心脏地带。而陆权论便是谁控制了大陆桥的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谁控制了世界岛,谁就控制了世界陆权帝国的扩张应该从这个大陆桥的心脏地带,由中心向边缘地带扩张,你们觉得对吗?如果不对,请说出理由。”
闻言,两人陷入了深思。
隔壁密室。
礼部尚书李至刚扭捏不安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他的身前,是大明帝国的高层决策者们,皇帝、大皇子、黑衣宰相
当然,李至刚的压力其实并不完全来自于这些人,准确地说,这些人带给他的压力,远远没有“诏狱”这个词或者说诏狱这个熟悉的环境带给他的压力大。
原因也简单,李至刚过去的人生经历,就证明了他确实是一个可刑可拷有判头的履刑者。
李至刚是个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永乐时代最有意思的人。
他“多牢多得”的一生如果不简单介绍一二,实在是太过可惜。
李至刚是松江华亭人,平心而论,人品实在低劣,溜须拍马、贪赃枉法样样精通,与“至刚”二字截然相反。
洪武大帝朱元璋时代,李至刚曾任太子朱标的幕僚,因此被朱标举荐被授予礼部郎中的职务。
然后李至刚就因犯罪被关入诏狱,随后贬职戍边,不久后第一次发动钞能力,多番活动后被召回任工部郎中,并升为河南右参议,这是李至刚的第一次诏狱之旅。
建文帝朱允炆时代,李至刚任湖广左参议,然后再次因为犯罪被关入诏狱,这是李至刚的第二次诏狱之旅。
后来燕军南下,铁骑渡江。
姜星火被抓了进来,李至刚则被放了出来。
原因也很简单,李至刚第二次发动了钞能力,给朱棣身边的近臣们塞了钱,大家都称赞李至刚有才干,朱棣于是任命他为右通政,不久后因为朝堂大清洗的原因,让他当了礼部尚书,这次还让他挂名参与修撰《太祖实录》。
在姜星火的前世,其实李至刚还有第三次、第四次诏狱之旅。
如果历史线没有发生扰动,在后年,也就是永乐二年,朱棣册立朱高炽为皇太子,李至刚就将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兼任左春坊大学士,在东宫讲筵当值,与解缙先后去讲。
然后因为与解缙的斗争问题,李至刚将完成他的第三次诏狱之旅。
此后不久,第三次发动钞能力的李至刚就将回到他仕途的起点,礼部郎中。
嗯,折腾了几十年,回到原点,李至刚很愤怒,他也非常有理由恨解缙,于是暗语中伤了解缙,解缙也被如他所愿扔进了诏狱。
结果,解缙的供词牵连到李至刚,李至刚被判十余年,这是他的第四次诏狱之旅。
这次李至刚的钞能力失效了,直到朱高炽继位的洪熙元年才被放出来任知府,此时李志刚已经七十岁了,而他的知府只当了一年,第二年朱瞻基继位的宣德元年,就死在了任上,结束了“多牢多得”的一生。
所以就如同姜星火有点电梯幽闭症一样,此时仅仅二进宫的李至刚李尚书,也已经有点“诏狱恐惧症”了。
汗水,从李至刚的额头缓缓渗出,滴落在地上,他用手轻轻擦拭着自己满是冷汗的面孔,努力保持镇定。
虽然汗水甚至迷得他眼睛有些看不见,但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万丈深渊里,无数张狰狞的恶鬼面孔对着他咆哮,让他毛骨悚然。
“李尚书?”
皇帝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陛下,臣,臣有些身体不适。”李至刚颤声道。
在皇帝的示意下,两名小吏郭琎和柴车,拿出自己的手帕,一左一右地给李至刚抹了抹汗,他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绞了绞手帕,郭琎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老人家,觉得有些好笑,你说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怕诏狱啊?我们年轻人天天在这都不怕。
“咳咳。”柴车轻咳了两声,提醒同伴千万别笑出声来。
“李尚书好些了吗?”
朱棣对于李志刚这个好用的应声虫,还是挺关心的。
李志刚勉力起身答道:“谢陛下关心,臣惭愧,臣好些了。”
“身体不舒服就坐着听吧。”朱棣虚虚按下手掌,“对面的问题,李尚书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