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反转(1 / 2)
“没错,国师大人,他就是假冒的安南王孙!”
被裴文丽指控疑似伪装成安南王孙的陈天平,在被甲士押上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给众人整不会了。
“国师大人,他们根本不是裴伯耆父子!”陈天平仰着下巴对着姜星火说道。
“裴伯耆父子早就被胡氏所杀,他们是胡氏派来冒名顶替的间谍!”
什么叫冒名顶替?什么叫裴伯耆父子都死了?那眼前的人又是谁?
听到他的话之后,原本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的众人,随后顿时哗然起来。
两极反转不过如此。
裴文丽说陈天平是假王孙,是占城国的间谍,而陈天平直接说裴伯耆、裴文丽父子都是假的,是安南国胡氏的间谍。
而且陈天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非常镇定。
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表情,更加没有任何畏惧、害怕、愤怒、不甘之类的情绪。
这种淡然的气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莫不是真的安南王孙?
“胡说!他才是假的!”
当裴文丽再次当场指责他为假王孙的时候,陈天平却忽然一动,顿时被甲士按住。
“你要做什么?”两侧甲士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陈天平扭了扭头,说道:“我怀里有一封信,可以证明。”
见国师点了头,身旁一位甲士伸手,从陈天平的怀里把一封信拿了出来。
陈天平冷静地说道:“这封信乃是裴将军在遇难前亲笔写给我的,你们看过便知道了!若是还不信,也不妨等这个假的裴伯耆醒了,让他写一遍对一对笔迹。”
侍从甲士将这封信递到姜星火身前,姜星火并没有接过,也没有急着让甲士拆开信封,他望着陈天平,问道:“我们没人见过你所谓‘真的裴伯耆’的字迹,如何证伪?”
话虽这么说,但姜星火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裴文丽的神情。
刚才裴文丽给了他一封裴伯耆写给永乐帝的奏疏,当然了,这封奏疏是无法用来证伪的,因为裴文丽完全可以说是其父交由他代笔的,看起来字迹也确实是在书法上下过功夫的人所写的。
从两人的情形来看,明显是其父裴伯耆是个将军,而裴文丽是学文的,所以给大明帝国皇帝的奏疏,交由儿子代笔写的工整漂亮点,完全说得通。
裴文丽的神情也没有明显的变化。
这确实很难办,因为无论怎么验证,只要有一方不能准确证实,那另外一方的笔迹就证明不了绝对是错的。
但陈天平却依旧显得非常镇定,微笑回答:“如果这封书信不是裴将军所写,那么我为什么还会留下这封信?我自己又何必费尽心思,伪造裴将军所写的信呢?既然我敢拿出来,那自然是有足够把握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何证明?”
“大明太祖高皇帝晚年时,曾往我安南国内索求火者(小宦官)、僧人、按摩女(字面意思),数年后将僧人和按摩女都放还回了安南,但留下了一些火者作为内官,我听说没回来的人里面便有阮算、吴信、阮宗道、徐箇(ge四声,读音通‘个’)这四人,他们以前是帮助安南王批阅奏折的,若是他们还活着,定然能在宫中找到,也一定见过裴将军的字迹。”
陈天平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是,他的表情和神态太淡定了。
这种淡定,让人不由得感觉有些诡异。
“伱们可以不信我,只是……”
陈天平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无比:“若是信了这假冒的裴伯耆父子的一派胡言,恐怕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结局了。”
陈天平紧紧地盯着裴文丽,语调越来越高亢,同时带起了些许威胁的意味,显露出他的强势姿态。
而且,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半分惊恐和慌乱的神情。
明明都是在大明地盘的访客,说白了便是跟阶下囚也差不多,然而他就像是掌握着主动权的猎人,在姿态上似乎完全掌控着别人的命运。
不管怎样,陈天平表现出了一个王族该有的气度和仪态。
姜星火静静地看着他,眼眸中闪现出一丝玩味。
“先去禀报给陛下,然后在宫里找到这四个宦官。”
“喏!”王斌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却是在家停职抱孩子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被临时叫了过来,负责处理这件重大的番邦事务。
紧接着,目前礼部的最高长官左侍郎王景,也放了下手中关于【太祖忌日】的筹备事项,带着直接管理会同馆的鸿胪寺少卿郇旃来到了现场。
显然,这桩恶性伤人事件已经闹大了。
占城国的使团,捅伤了来投奔大明的安南将军,无疑是将这件事的性质,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但是来到现场的双方,明显对事件的处理权,有了不同的认知。
王景,之前已经出场过,便是那位所写文章高深雄健,深得古人文风精髓,被赞誉为“上继屈宋,下并班马”的大文豪,今年已经是六十六岁高龄了。
很遗憾,如果非要用非此即彼的方式来划分的话,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而且是领头一批里的那种,毕竟是古文学派的第一人,坚持的就是“古胜于今”,是不可能赞同革新变法的。
而且老头资历太深,跟卓敬相仿,虽然不是尚书衔,但也是大明顶级的资历大员,根本不惧怕姜星火。
至于他带过来的鸿胪寺少卿郇旃,是跟杨荣、金幼孜同为建文二年那一届的进士,如今才三十四岁,却已经是从五品,远远甩开了所有同期进士一大截。
当然不是因为郇旃非常优秀,而是因为他早早拜了个好码头,之前他是礼科右给事中嗯,看到礼科,其实答案就不言而喻了,正是这位礼部左侍郎王景的门徒,所以也被王景提拔到了实际归礼部管辖,但责任主官要挂鸿胪寺少卿衔的这里,负责接待番邦使者和朝贡相关事宜,有权有钱,是礼部难得的油水衙门,一直被王景把持,李至刚根本插不进去手。
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栽了个大跟头以后,不复过去骤登高位的嚣张气焰,此时跟在姜星火屁股后面,倒是恭顺地跟个小绵羊似的,一口一个“国师大人”的叫着,自己也不做主,全凭姜星火吩咐,显然是不打算做决策背锅了。
“慢!”
就在姜星火护卫打算当众念那封信的时候,一声断喝响起。
鸿胪寺少卿郇旃已经站了出来,拦在了众人的面前。
见姜星火面色不愉,纪纲扶着绣春刀皱眉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郇少卿有事?”
郇旃的神情显得很诚恳,道:“不论是裴伯耆还是陈天平,都是归我们管理,如今出现了流血冲突,自然要我们来处理。”
郇旃这句话说得很坚决,而且他的脸上充满了真挚,看不出一丁点虚假的意味,仿佛这本来就是他应该说的。
显然,这些话是郇旃替他的恩主王景说的。
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警告姜星火不要越界,现在礼部尚书李至刚被下狱,那就是他左侍郎王景暂代部务,这是礼部的事情,姜星火不要随便插手。
但姜星火怎么会惯着他?
若是好说好商量也就罢了,这般刚硬的态度,却是吓唬不了姜星火。
更何况,礼部办的这件烂事,能把安南人和占城人这对世仇安排在一起,还能指望他们这时候,能调查出什么来?又能做好什么善后?
“本国师有陛下口谕,安南相关一切事务,都要经手。”
郇旃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了姜星火腰间配着的刀,登时悚然一惊。
国师不是不敢杀人,这把刀,是杀过正四品常州知府丁梅夏的。
有口谕,有尚方宝刀,若是姜星火此时砍了他,也没人能帮他伸冤。
虽然眼前好像还没到那个份上,但郇旃心里这个念头闪过,气势上,顿时就弱了许多。
“郇少卿,不必再说了。”
王景捋了捋白须,在旁边只是慢吞吞地说道:“我们就在旁边看看国师是如何处置的。”
姜星火示意后,身边的侍从甲士缓慢撕开信封,先检查了一番,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问题后只是一张信纸后,才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信件,用手捏着给姜星火展开观阅,这是怕信件上涂抹毒药的意思。
信件内容并不多,只有寥寥几行字,除去前后内容,核心就更是只有两句。
“.黎氏篡国,我辈奋起反抗,奈何贼众,委实无力回天。
王孙可速奔大明,以祈王师,复国或有一线希望。”
信末尾署名,正是裴伯耆。
而在名字的上面,则盖着“奋武将军裴伯耆之印”的印章,是个杂号将军,很符合之前的描述。
看起来,这封书信确实是裴伯耆的。
看着国师的眉头紧蹙了起来,旁边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了窃窃私语声,他们并不知道信中内容,但从国师的反应来看,这封信绝对不普通!
随后,信件被传阅给了王景、郇旃等人。
信息不足,两人并没有评价,但是显然这件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现在姜星火主动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他们倒是也乐见其成。
陈天平被甲士押在姜星火身前,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另一侧的裴文丽。
姜星火看着两人的神情,心中暗自思忖:
“为什么裴文丽会直接说陈天平是假的王孙?他是在赌陈天平自证不了所以率先攀咬一口?可是如果陈天平自证了,他不怕马上就露馅吗?这种办法只能解一时之危,到最后还是个死,裴文丽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愚蠢的人。”
目前看起来,似乎刚才还被当成假王孙的陈天平更有底气一些,而裴伯耆父子反而更像是安南派来潜入大明的间谍。
可姜星火仔细留意裴文丽的目光,却发现他的余光一直在紧张地盯着门板上躺着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的裴伯耆,貌似很担心他爹的安危。
这个发现让姜星火的心里突然生出了某个念头:“似乎跟当前的处境相比,裴文丽更在乎他爹的死活?这是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到底在意的是他爹活,还是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姜星火便有了新的猜测,不过此时倒也不好证实。
这时,裴文丽的目光终于从门板上移开,重新落在陈天平的脸上。
陈天平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哼!”裴文丽冷笑了一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陈天平淡淡道:“彼此彼此。”
裴文丽的目光瞬间变得森寒,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向姜星火说道:“国师大人,此人确系是假冒王孙,与占城国伙同来欺骗大明的,我有证据。”
姜星火懒得给他捧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裴文丽只好继续说道:“他收了占城国使团的钱财。”
“哦?是吗?”姜星火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
裴文丽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亲眼所见,否则我父亲又怎么会被占城国使团捅伤?便是因为恰好窥破了他们的身份和秘密,所以他们才恼羞成怒,反咬我父子一口.还请国师仔细想想,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正巧’身上有这么一封书信呢?”
陈天平的脸色骤变,道:“污蔑!”
看着互相攀咬起来的两人,见沉思姜星火始终没说话,王景捋着白须笑了笑说道:
“如今两位算是惹出大案了,一个说王孙是假冒的,一个说将军是假冒的,现在谁都判断不好.陈天平,若是你能证明你不是假冒的王孙,那么你便可以回到住地;而你若是证明不了,我们再审,你若是愿意配合,倒也不会受什么苦楚,否则,便要陛下圣裁了。”
陈天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愿意配合大明的调查,若证实在下确实不是安南王孙,大明想如何处置在下,都随便。”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