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不好意思,我们很熟吗?(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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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7年5月16日,初见那天晚,他正蜷缩在那间堆满了电子屏幕和机械零件的房间里睡觉,他那张床上也堆满了零碎物件,我才疏学浅,不能辨析一二。
作为房间里唯一的活物,他还是蛮显眼的。
他肚子看起来不小,呼吸时鼓起来正好能顶着放置在床上的小炕桌,桌子上堆杂着乱七八糟的书与图纸。
“务必要携带好‘琳芝’的身份卡,不然己身的一切都是对他单向透明。”
包括大机械师玛丽在内的所有知情者,都不耐其烦地叫我注意随身携带好那张为我特制的,外观和迷你金条一般稍显厚重的身份卡。尤其是白叶梗的住户们,在帮助我了解他这件事上,他们每人都可以说竭尽全力。
一整天地实际观察和“学习”后,我不得不承认——
我对于灰·恩泰尔的认识严重不足。
摸摸胸前金属质地的卡片,我又看向了他。
他板正地躺在床上,睡姿还是很周正的,人虽胖了点,但是不打呼噜。
他的呼吸很轻,和微开的双扇窗间透进来的风拂动窗帘的声音一样轻。
和躲在半掩屋门后,看着屋内光景的我所能听到的,穿堂风的微鸣声一样轻。
他的黑眼圈很重,眼袋也很重,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油烘烘地凌乱着,躺在被罩与毛毯交叠的那个小窝里,还好他还穿着衣服。
仔细看的话,感觉唯一明亮整洁的是他眼镜镜片。
我向门内探了下头,他惊醒,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他眼里的我一定是漂亮到不行的高贵女性吧,会是一眼倾心,还是一见钟情呢?
毕竟来途之旅中,谈及婚恋,玛丽女士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一个观点,即我会是他人生中遇见的最美丽的女子,久而久之,我自然萌生了奇怪的念头。
他……也不能说为此动容,但他表现出的古井无波和眼神里满溢的厌恶……着实惊人。
“看起来阴暗腌臜的宅男竟然能在无法地带宅着生活”,诸如此类先入为主而产生的质疑——有关灰色地带与广屿东南神秘组织的传言质疑,对于玛丽女士教育理念和实力的质疑,就这么被一个年龄比我小的家伙瞪了两眼而消失殆尽。
那是直面过生死的眼神。
可能更甚,是见惯了生死的眼神。
也可能更惨烈,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眼神。
也可能更残忍,是命令过他人去送死之人才有的眼神。
我不会忘记的,是在哪里见过,是哪呢?
是在伊夫特港口,43街区的临时战地医院里。
是那个被弹片削飞小半个脑壳的决死中队指挥。
决死的名号是伊夫特防线指挥部的遮羞布,不如我说的更明白一点,所谓决死,即是炮灰。
他的出身好像就是灰色地带,至于哪个留居地也没人关心。
左眼眼翳已经盖住了半个角膜,毛细管爆裂引起的充血消退后仍有沉积,眼球靠近泪阜的部分呈现黄褐色;右眼则在送过来当天就近乎无感光了。
听医护三队的科长说,他有很严重的青光眼,在我接手的十天前第二次急调他去前线埔森突出部时就出现过虹视。
按照规章制度,这种情况的战士是要送往后方进行包括健康、心理状态等等系列评估合格后,才有可能在恢复较好的情况下复员,就这么直接派往前线进行指挥任务属于严重违规,不过,本就是送死的队伍……上级对此心知肚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的眼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仿佛在看着远方,却又似乎注视着眼前——给我一种深邃的错觉,仿佛他还能看得见。他快死了,我是陪他最后一程的人,而且能给他的时间很短,我觉得我就像是死亡列车上的售票员,说不了几句话,便恶狠狠地将他这样的劣等乘客驱赶到更破烂的车厢。
当你仔细凝视着他的眼睛时,你会发现位于他眼底的血管异常纠缠,如同一条条肮脏的小河汇聚成一片。这种景象叫我心酸,仿佛这个人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只剩下一对静静注视着一切的眼睛,一只看不清,一只看不见。也好,这样就看不见自己开了洞的脑壳。
心酸,但也就这样了,战场上送下来的重伤员都让人心酸。
当时的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早也应该习惯了不清晰的世界,所以突然世界没了光彩对他的影响也不大,毕竟最后的时刻他很平静,言语里也没有提到任何有关视力的事情。
也许人就是矫情,也许是我喜欢做梦,这时候我偏想在他眼中再看到一点点的期待和渴望,对于视力的渴求也好,或者是对生命的追求也好,什么都好。征得他的允许后,我启用韦罗斯的生命维持系统,同时给他注射了tmc15毫克装的三联装糖皮质激素。
“最后想看看落山的太阳。”
坏死的神经无法修复,我怎么也帮不了他看到太阳,看到可视区间的电磁波。
最后的最后,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我所期望看到的东西。
灰蒙蒙,一片灰蒙蒙,那是金色余晖怎么侵染也驱不散的阴翳,
这些都只能依稀察觉,难以言喻。
眼翳也好,青光眼也好,都不是不能治的病,是因为钱吗?
我不知道,他不愿说,便是问不出的。
恶劣的天气,漫天的黄沙,在极端环境里无防护疲劳用眼——右眼死死盯着狙击镜,这是我给他的“诊断”,也就是早年他会得青光眼的原因。
他是真的想知道病因,还是想借此多和我说几句呢,我不知道。
“哦,是吗,我知道了,谢谢”
听不出他的释然,也听不出他的悔意。
他算个有识之士,知道我的机械助手是什么样的东西。
他没哭惨,没有死皮赖脸地求我救活他;
也没像一位大善人一样死死摇晃我的手,低声下气地说些让我地救救同伴之类的话。
三百七十四人,是他三次派去送死的人数之和,全员都是灰色地带来的边戍兵,实打实的“土著”,战术精湛,战意高超,但物资严重不足,第一次踏上皇都的土地就把命留在了这里。
他的连队复组了两次,最后一个活人都没有,这样的决死连队填满了子午西城到乌拉尔山脉的南线,填到皇都方面的支援到来。
或许能有名册,但确实没有番号。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琳芝,g区三号床的士官昨晚死了,你有什么眉目吗?”
“没有。”
“我常念叨说,救这一个的够救仨,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