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狄城往事(20)(1 / 2)
雨水连绵不绝,冲走波兰特水泥(早期混凝土表面的黑油漆,撕扯废墟中的碎砖碎石并重新粘合,模糊个体之间的界限,促使万事万物融为一体,仿佛回归混沌之初,回归母亲胎内,回归宇宙。
“噗哧”——
黑太刀刺入兜帽,不偏不倚,扎穿了猎人不可见的咽喉,竖着斩断动脉,擦伤颈椎骨,最后从后脑贯穿而出。一团鲜血霎时间迸射,却并不能阻碍受难者挥出一拳。
午夜时分,狄露威姆城早已沉入梦乡,而僻静、人迹罕至的东远郊密林深处,一块较为空旷的林地上,两头怪物正在雨夜里缠斗;温水混着粘稠的血液洒落遍地,冷血和黑雾交融,利爪与长刀相碰,划出了一个泥泞的舞台,树干倒伏、噪声滔天,他们互相对峙、不死不休。
“嚓”——
拳头带风,直击骑士面甲,擦过头盔两侧的弧形金属,边缘一触即碎,狩猎者手背上的红色利刃径直突破面部的防御,没入了一块黑色区域——然而,随之到来的却并非整个头颅的破裂——骑士头盔的中央不是金属,而是某种柔韧的材质,一种奇异的“储物空间”,宛若一个无底洞,顷刻间,就把“猎人”的整个拳头连同臂刃都吞了进去。
他摸了满手冰冷柔软的东西,心头一紧,刚想要抽手,惯性之下,半条胳膊竟都已经被纳入其中,仿佛陷进了一处沼泽。同时,他也将自己更大限度送向锋利的刀刃,咽喉与刀柄相抵,鲜血顺着倾斜而下的刀锋流淌,乌云开始散去。
“嗯——”骑士握着刀,沉吟片刻,转了转脑袋,看起来不大舒服,“想不到真能装得下。”
僵持不下之际,他打起了坏主意,持刀的手腕突然一扭,竟强行把刀刃插在“猎人”的喉咙里拧了半圈,现在,只消他再一用力,被横过来的利刃就会立即切断半根脖子。
“我能感受到你脉搏的跳动。”
“嘶!”
狩猎者吃痛,搬着他的头盔,猛地抬腿一蹬,“铛”!长靴一脚踢在盔甲片上,踹凹了腹甲,他向斜上方跃起,顺势翻转身体,猛地将脖子从长刀上抽出,鲜血在空中划出弧形,洒落得到处都是。
“猎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刹去,伸出爪子抓地缓冲,终于贴着一块倾倒的树桩平稳着陆。他呼吸受阻,由于失血过多而放低了重心,雨水不停拍打在他的斗篷上,稀释周围的一个又一个血泊,他撑着湿滑的地面,想要爬起来,却三番五次被冷血呛进气管,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来堵住伤口。
如此一来只能趋于被动。于是,狩猎者从斗篷的缺口处拽出了一条线,用手腕上的刺刀做针,三两下穿进不可见的皮肉里,轻轻一抻,咽喉处的两道口子便被缝合在了一起。血这才止住。
“怎么,这就是你的极限?”骑士扛着长刀,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跟前,笑盈盈地嘲讽道,“被自己口中的‘猎物’像宰杀羔羊那样切开脖子放血,这种滋味如何?看看你,血浆都快流干了,还有力气接着……
“嗯?”
话还没说完,骑士忽然捕捉到,西北侧、远处的草丛动了一下。然而,只是被吸引住几秒注意力,狩猎者就已经调整好状态,一个箭步窜到他的面前,展开新一轮攻势;他亮出利爪,黑刀刃便被捏碎,尾刺紧跟其后,眼看就要钉穿敌人的身体——可与此同时,那把行踪诡谲的铁太刀已经修复如初,瞄准了“猎人”的心脏,他悚然低头,却为时已晚,黑光一闪——“咔”,一段猩红的尾骨连同末端的尖刺被一齐斩断,在空中转了几圈,坠落在地,不停扑腾,好似搁浅的鱼。另一边,尖利的黑爪子未受阻拦,顺利擒住了骑士的肩膀,将其撞翻在地,两人一同翻滚进潮湿的废墟之中。
一战休止,以一截尾巴为代价,熵骑士被彻底限制住行动能力,动弹不得,局势瞬间逆转。他瘫在废墟上,仅仅靠着断成几块的水泥墙支撑脊背,放任“猎人”对他身体的钳制,只是仰躺在那里,紧握刀柄,头顶的红弯角摩擦湿漉漉的墙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头盔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盖过落雨之声,由此引发了一连串生物体内电流的紊乱。“猎人”不禁哆嗦了两下,抖走兜帽上的雨水,用更大的力道攥住骑士的盔甲。他无缘无故的心生烦躁,腾出一只手来,试图扼住敌人的咽喉,赶走脑子里乱窜的尖锐电流声。
“咔啦”
倏忽,那条胳膊被骑士一把抓住,黑雾攀附上来,“猎人”就无法从原本力量不如自己的“猎物”手里挣脱,只能听着他说:
“不错,很不错,你让我相当尽兴——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热量,你的确拥有所谓‘狩猎邪恶之源’的资格。”
骑士永远柔和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和引逗,黑雾凝聚成藤蔓,爬满狩猎者的皮革手套,骨骼几乎要被勒断,这一切都与脑内忽隐忽现的高频率噪音合谋,挑拨他岌岌可危的精神底线,诱导他发怒。
“不过!啊哦——还不够!你还远不足以摧毁我,而杀不死我们的东西,永远都只能成为——我们的养分。”
恩别拉赫松了手,“猎人”便立刻掐住了他的脖子,利爪狠厉地嵌入黑胸襟当中,刺穿了一层“软组织”。
骑士依旧没有做出反抗,而是搬着他的胳膊,艰难出声:“想想看,要是你的旅伴、呃哈……要是他出现在这儿,会作何反应?”
“……”蓦地,“猎人”愣住了,“你说什么?”
“旅伴、你的旅伴、‘阿诺利斯’!”骑士喘了口气,抻长脖子,这才得以顺畅地呼吸,尽管他不用呼吸,“呼、如果让他发现,你成了一个滥杀无辜者的刽子手、完完全全背弃承诺,他会有和感想?”
“嗡”——
耳鸣声轰然响起,雨声远了。
震惊过后,狩猎者怒上心头,他一把拽起他的胸襟,将他从水泥墙上拎了起来:
“你为什么知道那个名字?
“阿诺利斯、他还活着?”
没有回应。
“他在哪?”
没有回应。
“你到底知道什么?回答我!”
他大吼,怒火彻底迸发,却不过是雪上加霜,无法点燃任何新的可能性。
大雨滂沱,不见半点减退的迹象,恩别拉赫被雨水浸泡的盔甲就像条光滑的海蛇,近在咫尺,却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溜走。
“放弃吧,黑斗篷,你杀不死我,而你也不该死在今天。”
骑士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开始逐渐分解,很快,他手中的长刀消散殆尽,自己也即将化成一团黑雾,无人能够掌控。
“让我猜猜,唯一的旅伴离你而去的时候,对你说了些什么?‘再见’?‘永别’?还是……‘怪物、别过来’!”
“猎人”不断改变抓握的位置,收紧爪子,提起尾巴来对准面甲狠狠戳下,却于事无补。
“哧”——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一阵诡异的风裹着雨水掠过,“猎人”的兜帽被从上方掀起,一道刺眼的红光骤然显现。又是这道光,这回,恩别拉赫看清了帽子底下发光的东西: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球。或者说具体点,是个层层叠叠的、眼球形状的浮雕,在“猎人”的头顶闪烁光芒,红光迎面照射在恩别拉赫身上,也照亮了漆黑的雨夜一角。
下一秒——
“咔”!
一只爪子再度掐紧了金属护肩——
他身体的分解停止了。
“什么——?”
随着骑士发出惊呼,黑雾散去,头盔上方生长出的乌红弯角消失不见,盔甲正在迅速复原,就连黑铁刀也回到了他的手上。那只眼状浮雕似曾相识,仿佛拥有某种力量,散发出的光线制约了他的本性,封锁了他与天外之物的连接,使骑士从真正意义上变成了一具盔甲空壳。
狩猎者与生俱来生物武器重新焊死在猎物身上,他的一系列言行,早已激怒了这头沐浴鲜血的野兽。尖爪穿透甲片,把整片区域的盔甲都挤压到变形,断了一截的长尾巴卷上骑士的一条腿,一扯,竟把整段腿甲都卸了下来,更确切地说、撕了下来。
“啊……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你身上也有,太棒了,如此一来,这就是第二、不、第三个了吧?进展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
挫败、恐惧、不安、懊恼——这些通通都不存在。彻头彻尾的败北没给骑士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正相反,他积极地思考,就算已经无法修复自身的损伤、无法脱身、无法取胜,也照旧镇定自如。
“好吧、好吧,你赢了,猎人,我认输。”
“当啷”
黑铁刀应声坠地,砸在倾斜的水泥墙上,弹了很远。
雨势渐弱,乌云消散。
在水幕与微弱月光的映射下,倾倒的断墙上,两个影子相互交叠。狩猎者半跪在猎物上方,两只爪子压制着骑士的头盔和右手,断了一截的尾巴则盘绕在腰上,同时勒住了左臂。丧失化为黑雾逃匿的机会,骑士半点也动弹不得,头盔被完全固定住,往后一掰,向捕猎者暴露出了脆弱的脖颈,那里没有覆盖盔甲,仅有一层黑色的胸前襟提供保护。
在确认猎物再也无法反抗或逃脱以后,“猎人”便把脑袋凑近过来,空洞漆黑的兜帽仿佛一片虚无,将要把时空吞噬。他贴着骑士裸露的脖子,帽子内侧的空间逐渐扭曲、抽搐、鼓动——
“哈啊——!”
一声渗人的嘶吼破空而出,四颗巨大的黑色獠牙凭空钻了出来,紧接着,一张漆黑的血盆大口暴露出全部轮廓,舌头分叉,烙印着一枚凸起的三角形符纹,犹如蟒蛇一般,四块颚骨各自被肌肉独立撑开,扩大了利齿的撕咬面积。怪物的整张嘴张开到一个近乎彼此平行的角度,对准脖颈,一口咬下——
“嘭”!
火枪轰鸣,子弹离膛,直奔“猎人”的头颅而来,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攥住、碾碎;一个回旋的庞然大物紧跟其后,不留喘息空间,“猎人”仍然抬手抵挡,旋转的锯齿擦上他腕部的刺刃,高速转动切割下,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
“吱吱吱”——
虽然攻击被完美格挡下来,但重量(速度差距实在过大,摩擦力不足,狩猎者最终还是被巨大的回旋器掀翻,随着“邦”的一声,掉进黑方块监牢完好无损的那一角,砸断了最后一面水泥墙,霎时间,沙尘满天。
恩别拉赫伸出两根手指,贴上头盔,朝敌人摔落的方向道了个别。
“嘿、嘿!这里发生什么了?”
回头看去,伊兰利拉副团长带领一众士兵姗姗来迟。方才投掷出去的巨型回旋镖此时恰好绕场一周,回到了他手上,一甩,便重新恢复成了大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