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前尘 养马(1 / 2)
自那日在马厩里见了肖将军送的狮子骢,景琪便兴奋不已。虽然那青白色的骏马一副睥睨天下之态,仰起脖子,拧着缰绳甩着尾,谁也不给骑,可景琪有的是耐心,只要能挤出时间,必定要跑去马厩亲自喂养。
若自己去不了,也会吩咐专人前去照料,并且会细细嘱咐:要把饲料铡得细些,马儿才会养得肥壮;马儿早上饮水要少,午间可以多饮一点,到了晚上,因为要过夜,要让它尽量饮水,每次饮完水后,还要让它小跑一阵,出汗消水。许是在府中养过猴子的缘故,养动物的各中细节,考虑得可以说是面面俱到,连马监专业养马的小厮听了都止不住连连点头。
一日,尚学宫中。她正专注地捧着一本书,看得似是入了神,连身侧何时出现了两个人都没发现,直到一人忍不住出了声,“吆~这是什么?”另一人附和道,“像是《齐民要术》”,她突然被吓了一大跳,慌忙收了书,仓促地压在了一本《尚书》之下,才惊魂甫定地抬了头。
来人正是陪读了储君殿下已半年有余的夏侯竞和陈若渊。平时太傅在的时候,三人均是依着君臣之礼,不敢有丝毫逾矩。可毕竟三人年纪相仿,夏侯竞与景琪同岁,陈若渊只比他二人长了一岁,又相处了大半年,平日里通过言行举止,诗文,史鉴,策论等足可窥见彼此性情,二人也知景琪其实不喜被规矩束缚,也不喜欢被敬而远之,故私下里,他们倒是相处得仿若普通学堂里的同窗一般自在。
景琪拍拍胸口,一脸惊险之状,“还以为是太傅……吓死我了。”
陈若渊安抚道:“放心,太傅跟一帮大臣都被太后叫去含光殿议事了,一时不会过来。”
景琪闻言点了点头,放松地舒了口气。夏侯竞平日跟她关系要更近一些,行为言语也更随意一些,伸手便抽出那本刚被她藏起的书,不想抽出一本还带出一本……一本《齐民要术》,一本《本草纲目》。他顿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略显稳重的陈若渊也没忍住轻笑了两声,二人虽还未开口,但是景琪已经猜到他们在笑什么,必定都在腹诽,“殿下这是要去种地啊?”
景琪也不理他们,装模作样地翻开《尚书》第一卷,翻开后便又置之不理,一只手臂托着脑袋,满脑子还在想着如何讨好她的马。
夏侯竞先拿起《齐民要术》随手翻了两页,发现无甚趣味,便更觉好奇,探究地问:“殿下这是研究什么呢?怎么还看起这个了?”
景琪正欲开口解释,便又听他开口念道:“五十一卷,猕猴……”
那本《本草纲目》被她折起的一页是卷五十一“猕猴”篇:养马者厩中畜之,能辟马病……时珍曰:“《马经》言:马厩畜母猴,辟马瘟疫。逐月有天癸流草上,马食之,永无疾病矣。”
李时珍为证明养猕猴能避马疾,在《本草纲目》中征引了《马经》。据《马经》说,在马厩中养母猴,马吃了流有母猴经水的草,可辟马疾。
景琪想起此事,眼神骤变,一把夺过那两本书,可是,晚了。就那么几行字,那二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夏侯竞:……
陈若渊:……
景琪:……
夏侯竞明白了,她还在为那匹新得的骏马犯愁,这是在广寻养马的典籍。
陈若渊也明白了,《齐民要术》中确实有记载相马和驭马的相关方法。
可他们不明白的是,殿下为了养马,还要再养一只猴子?于是,二人面面相觑后,竟都有些迟疑,却又异口同声地问:“……猴子?”
景琪想起“猴辟马疾”的相关说辞,也甚觉难为情,不过她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红着一只耳朵,坦荡地解释道:“如你们所见,我就是在找养马的方法而已,刚好之前在王府我也养过一只猴子,虽不是我亲自照料,但一应细节我全都熟知,加上,药圣书中也有记载……”
“所以,我便在想,能不能把王府中我养的那只猴儿接进宫中,陪着马儿。若真可辟马疾,自是极好,若不能,马儿有个伴儿,或许心情也能好点儿呢?”
景琪越说越觉得合理,自然越说语气便越平静,可那二人却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陈若渊是太傅长孙,从小是被太傅教养大的,性子稍稳重保守些,故平日与活泼洒脱的夏侯竞多有意见相左之时,托景琪的福,今日他二人异常地统一,已经第二次异口同声了……“殿下还养过猴子?!”
景琪已经沉浸在一马一猴和谐相伴,共同健康成长的美好畅想之中,被二人这么一问,又看着他们同样不可思议的脸,顿觉无趣,“哎~养只猴子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两人第三次被震惊统一,同时默契地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至于!”
景琪无奈,只得把猴儿的来历,简单跟他们讲了一下,避免那二人误会她有什么养动物的癖好。虽说私下里相处时,景琪一向以本心相待,他们对她的性情算是比较了解了,但是二人还是没想到,原来进宫之前的殿下是那个样子的……
听得出来,以前她虽常被禁足府中,可却是倍受宠溺,所以才能那般任性洒脱。就如夏侯竞一般,他爹夏侯远还有他姐姐夏侯婉儿,虽说平日对他很严厉,但也很宠他,所以他也是个洒脱任性的性情。而景琪又是偷溜出府听话本,又是混迹民间闹市买猴子的……作为女子来讲,称得上任性妄为了。可如今呢?虽骨子里的性情不会轻易改变,但是却连看一本闲书都要躲躲藏藏。
二人听后,虽想法有个中差别,但心中的感慨却也大致相同,都觉得这个储君之位,当真是难为她了。
“不就一只猴子吗,想养就派人送过来好了。”夏侯竞抱着双臂随意道,还顺便撞了下陈若渊的肩膀,意有所指地问他,“这么小的事情,老太傅应该不会管吧?”
陈若渊会意,若太傅不许,这是想让他在太傅面前转圜几句的意思,他只迟疑了片刻便点点头同意道:“确实是小事。”
夏侯竞得意地冲着景琪扬了扬下巴,“好了,殿下别愁了,不如今日趁老太傅不在,带我们去看看你那宝贝马儿?”
果然,景琪一听去看马的建议,眼睛都亮了,“若太傅突然回来呢?”
夏侯竞:“我们顺便带殿下去练射箭。”
景琪彻底放心了,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走。”走之前,还又急急地把那两本“闲书”塞进《尚书》之下,盖了个严实。
与此同时,含光殿中,太后隔帘上座,文武大臣们分列两侧,储君殿下为何不在场?因为今日要议的是储君殿下的婚事。
太后身体虽不好,可自从景琪进宫,她便尽力调理,如今已有些好转。她深知,朝局只是表面看起来稳定,实则危机四伏。有一帮反对女君的声音,从始至终未停止过,只是苦于皇脉境况尴尬,竟找不出一个皇室男儿来继承,若有,即便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也好过一个女君。好在女君再史无前例,也是名正言顺,换了旁人,那便是十足的谋逆。可谋逆之人若选择谋逆,哪里还会在乎那谋逆之名呢?
此事虽不能明言,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女君想要地位稳固,便需要助力和靠山,可这助力和靠山如何选择,可真是太难了……
与女君婚配之人,生下孩儿,需冠国姓,身份虽是尊贵无比的,但古往今来,此事于男子来讲,多少有些受辱之意,多会遭人耻笑,此为一难;若选择对女君大有助力者,恐有被掌控,被取而代之之祸。若选择对女君无甚助力者,那便失去一个绝佳招揽亲信的机会,此为二难。只此两难,便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