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2)
徐先回到小盛家的门口,看见有一个人,正坐在门口阴凉处的地上,靠着一根柱子打瞌睡。
徐先走到那个人面前,蹲下来看着他。
徐先看了很久。
徐先说,“好了。”
魏超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说,“你的拳头,果然还是比我大。”
徐先说,“我没见过你用刀,所以刚才的不算。”
魏超说,“那天对付曹荣,我的极限,就和你当时的表现差不多,我不可能做得更好,而你明显还有余力。”
徐先说,“你说这些都没用,你在我心中,目前就值五百两银子。如果有人肯出这五百两,我就不管你有多强,都会杀了你。如果没人出这五百两,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魏超说,“那么,我现在请你喝酒,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徐先说,“先把账理清楚了。”
魏超从背后的地上,推出一个小袋子,说,“那天挣了七百两,给你五百六十两。”
徐先看着魏超一会儿。
魏超又说,“还有二两零头,我们去喝酒。”
徐先说,“银子先放你这儿,我要回一趟兰州,过几天再找你拿。”
魏超说,“兰州好玩吗?”
徐先说,“我的价格,是一天一百钱。”
魏超说,“那你路上小心一点。”
徐先说,“向来只有我抢别人的。”
魏超说,“那路上的别人,小心一点。”
徐先说,“你不是要喝酒吗,走啊。”
魏超说,“我先把这些银子,拿回去藏床底下。”
徐先冷冷地看着魏超。
魏超不动声色地走了,徐先跟在魏超的后面。
他们叫了一辆马车。
坐在马车上,徐先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魏超说,“喝一顿酒而已,小事情。”
徐先想,长安真是狐狸窝,魏超本人就是个大狐狸,连随手招呼的马车,都有可能是别人的耳目。
他妈的。
*****
平康坊,倚碧阁,未时。
魏超说,“这倚碧阁,规模不大,名气不小。”
徐先说,“喝个酒而已,怎么这么多讲究。”
魏超说,“喝酒,要有情趣。”
徐先说,“二两啊,小魏,二两银子啊,可以用酒洗好几次澡了。”
魏超说,“在这里,你只能叫一个次牌的大姑娘。”
他们进了大门,一个风韵十足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
那中年女人,向他们行了个礼,说,“魏公子,里面请。”
魏超直接取出二两银子,说,“郭夫人,你安排一下。”
郭夫人倒是很大方,道了一声谢,叫一名小丫鬟,带着魏超和徐先,来到一个小院子里。
小丫鬟退了出去。
这小小的院子,有个不大的池塘,池塘边上摆一些石头,种一些小树,水面上还有一小丛荷叶。
那丛荷叶上,还有一些透明的小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估计是故意撒些水上去的。
池塘的中间,有一间三面临水的凉房,窗户都拆走了,现在变成透风的凉亭。
凉亭里只有三张小桌子,没有凳子。
魏超跪坐在左边。
徐先跪坐在右边。
魏超看徐先一眼,说,“你可以把刀弓取下来了。”
徐先把刀弓取下来,放在右手边。
魏超说,“看来,你已经记不得,前后杀了几个人了。”
徐先说,“我杀的人,都有我的理由。”
魏超说,“每一个?”
徐先说,“每一个。”
魏超说,“你可能知道,我要说什么。”
徐先说,“我知道你至少要说两件事,其中一件,我已经答应一个老头了,另一件,无论我有没有猜错,到时候再说。”
魏超说,“你的酒量有多少。”
徐先想了一下,说,“我并不是一个贪杯的人。”
魏超说,“你的意思,就怕别人不能接受。”
徐先说,“我并不是很怕那个老头。”
魏超说,“光着脚,真那么舒服?”
徐先说,“光着脚,比较自在。”
魏超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魏超说,“你是个猛人,也是个聪明人,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徐先说,“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到时候再说。但是至少现在,我们还可以一起喝酒。”
魏超点了点头,他拍了一下手。
*****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低着头,带着个小丫鬟,轻轻踩着细步,走了进来。
小丫鬟抱着个七弦的古琴。
那女子坐了下来,向徐先和魏超行了个礼。
那女子十分貌美。
她说,“徐公子,魏公子。”
魏超说,“没想到能请来绿竹姑娘,我来这里,可能有一百次了,自知是没这个面子的。”
绿竹说,“魏公子说笑了。”
绿竹对徐先说,“我先给二位煮杯茶。”
徐先说,“多谢。”
又有两个丫鬟,搬了些茶具,铜风炉、竹筥、炭挝、火筴、生铁鍑、交床、青竹夹、橘木碾、漉水囊……
琳琅满目的煮茶器具一字排开,徐先几乎看傻了眼。
绿竹说,“这水,是终南山上的新泉。”
她舀了三小筒。
绿竹说,“这茶,是巴山峡川的野山茶。”
她放了十二片。
绿竹心无旁骛,一沸放盐,二沸放茶,三沸育华。这些功夫她做了十几年来,闭着眼睛也没问题,只是这次,她做得特别用心。
徐先看着绿竹,衣角随风轻动,一双玉手,如彩蝶,上下飞舞左右飘忽。
过午斜斜的阳光,映着她专注的神情,天边淡淡的流云,如她鬓边漫舞的发丝,金色的时光,越过浅浅的窗棂,在缓缓流逝,四周的吵杂仿佛退了下去。
在这一刻,如此宁静。
她把煮好的茶舀入两只碗中,小丫鬟用托盘,端给徐先和魏超。
徐先喝了一口。
绿竹说,“如何?”
徐先说,“今天早上,我今天喝过一杯茶,我说不好喝,看来我冤枉她了。”
绿竹说,“我煮的,也不好喝吗?”
徐先说,“煮的过程,很好看。”
绿竹说,“看来,真的很难喝。”
徐先说,“我们一起怪茶叶,好不好?”
绿竹一怔,捂着嘴,低头吃吃地笑。
魏超说,“光脚的,果然自在。”
徐先说,“有关系吗?”
魏超说,“有几个人写过诗,赞美绿竹煮的茶。萧右相萧瑀,最喜欢她的茶了。”
徐先说,“难道你也要写一首。”
魏超说,“我大小也有个官职,写不好,会被人骂的。”
徐先说,“你居然也会写诗。”
魏超说,“你用了也这个字。”
徐先说,“我当然也会,只不过我从来不写而已。”
绿竹说,“那些诗不上台面,长安狂人多,不差那几个。”
魏超说,“整个长安所有的狂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徐兄的一根小指头。”
徐先说,“再来一碗,解解渴。”
绿竹笑了一下,又给他舀了一碗。
绿竹说,“我来唱首曲子吧。”
丫鬟撤下茶具,摆上那把古琴。
绿竹伸出兰花般的玉指,轻按琴弦,沉思片刻。然后手指一勾一挑,在明亮清澈的琴音中,听她唱道: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幷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随着她最后几次抹挑勾剔,琴音嘎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
徐先静坐了一会儿,说,“我虽不通音律,然而这曹子建的白马篇,唱得如此抑扬顿挫,弹得如此恢弘浩大,昔日韩娥鬻歌假食,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