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识(1 / 2)
经舟山过去,乘一艘海船,一路往北去,遇着好风借力,船帆一扬,无须半日,便可见一座岛屿。
从船头远远望去,岛上郁郁葱葱,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团团交织在一起,繁花似锦,好不热闹。可惜已过了三月,桃花凋谢,否则景致更加艳丽动人。
海船靠得近了,天光照射下,可见船头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那个是个老者,灰发黑衣,长相清癯,面上的肉很少,因此皮便多了些,松松垮垮的堆在一起,挤出许多皱纹来,背上还背了一把用葛布包起来的瑶琴。
船靠得近了,海风吹来,连花香也一齐随风穿过,淡淡的,沁人心脾。
老者扬起脸上的褶子,朗声笑道:“非非快看,想来这里就是桃花岛了。如此美景当前,可惜我心中急切,不是抚琴的好心境,不然一定要弹上一曲。”
旁边的女童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娇小玲珑的身子裹在翠绿的衣衫里,皮肤雪白,像极了待放的花苞。只是因为晕船的缘故,女童的脸色实在太白了些。
女童抓住老者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央求着喊道:“爷爷,我们快下船吧,非非好晕啊。”
老者大声笑道:“好好好,我们下船。以后爷爷带着非非多出几次海,再坐船就不晕啦!”
他说完,也不等船靠岸,夹起女童,便往海面跃去。只看见他仿佛一只海鸟,在水面一点,又升起来,最后落在岸上。
女童挣开老者,脚下打着转,摇晃着靠到栏杆上,吐了起来。
船夫这才停船靠岸。老者多付了些银钱,吩咐他们几日后再来接应,待女童漱口完毕,两人便一齐往里走去。
两人在花丛里东一转,西一晃,曲曲折折地前行。
女童刚开始还兴致勃勃,蹦蹦跳跳的,不时采下几朵花来把玩。走得久了,把孩童的乐趣消耗一净,瞬时蔫了下来,老老实实跟在老者后面,不断打着呵欠。
又走了一会儿,老者忽然叹道:“难怪那古籍里记载,桃花岛主有经天纬地之才。单这一手奇门功夫,便胜过我在那么多古墓里所见了。”
女童仿佛机关鸟上了发条,忽又精神起来,往四下看了一圈,只觉得不过是一些杂乱的花草,哪有古墓里那些藏着机关的石墙和棺材可怖。她又掐了一把花,装作害怕似的蹦到老者前面,拉住老者衣衫,好奇地问道:“这些花草树木,难道也和那些石头墙壁一样,里面藏着毒箭吗?”
老者哈哈一笑,抚须答道:“那自然是没有。不过这些花草的布置也都有讲究,同样有使人迷乱的作用,就像上次我们去的那个汉王墓,墓室前面竖了许多石柱,为的就是让人摸不清方向。你不是还调皮一个人进去,因为迷路找不见我,哭了许久吗?”
女童听他又把以前的窘事拿来说,不依地叫道:“不许说。不许说。爷爷说过不拿这个笑话非非的。”
“好好好,不说,不说。”老者继续介绍:“用花草树木可比堆石头难多啦,需要时常料理剪裁,不然这里多长一棵树,那里多生一丛花,阵势便不成了。可是这里花草杂乱,显然很久没人打理布置,却依然隐隐成阵,老头子从前见所未见,今日算是开眼了。”
女童笑问:“那爷爷没有那个桃花岛岛主厉害喽?”
“哈哈,远远不及,远远不及!”
女童追问:“那我们还能走出去吗?非非都走累啦。”
老者成竹在胸,笑道:“快了。快了。爷爷虽然本事不济,但一个荒废的迷阵,还不至于——”
女童忽然停下脚步,大声嚷嚷打断老者:“爷爷又在胡吹大气了,前面都没路啦!”
前方果然断了路径。一大片白色花丛重重叠叠,堆成一汪湖泊,横在前面。再往前去,是看不到尽头的缤纷花树。那五颜六色的树木中间,隐隐约约透露出许多交错的路径来,揉眼一看,又好像没有,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错综缭乱,使人难以辨别方向,看得久了,连是什么花什么树都分不清了。
老者扯了扯胡子,默算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走,只好道:“不急,我们先退回去看看。”
老者带着女童就要往原路退回去,只是花色眩目,那些纵横交错的小路他眼里就这么颠颠倒倒,转来转去,竟然始终离不开原地,后来干脆闭着眼一通瞎走,终于不见了花湖,却不再是原本的来路了。
此时已近黄昏,四面而来的花香,伴着昏黄日光,直惹得他们头晕。
老者心里发急,跃上树颠,四下眺望,前后左右都是五色缤纷的花树,连大海也看不见了。他下来抱住女童,又飞身上树,凭着轻功,在树上狂奔,想要找到哪怕一点点熟悉的标志。
可是所有的地方,都给他一种已经来过的错觉。
天色渐暗。老者没了力气,下来坐到地上歇息。他们吃了些干粮,女童扒拉着包裹,发现方才在树上腾挪,给树枝刮烂了包裹,丢了许多东西,剩下的干粮也只够他们吃一天了。
女童哭丧着脸道:“哎呀,这下好啦,非非要和爷爷在这里当花肥啦。可怜自己都吃不饱,倒要教这花草白白得了上好的养料。”
老者这会儿倒不急切了,他是个豁达的心境,越到绝路,反而越看得开。他怕女童多想,故意揶揄道:“你这小身子板,怕是连一颗草都养不出来。”
女童气鼓鼓的,还要说话。老者忽然示意她噤声。
女童立刻停了说话,连呼吸也屏住,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她学着老者的样子,闭上眼睛,把手罩在耳朵上,捕捉着附近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老者问道:“非非听见什么没有?”
“听见啦风吹花草的声音,一下呼呼响,一下沙沙响。好像好像还有人在哭——难道也有人和爷爷一样找不到路了吗?”
老者轻轻打她一下,脸色颇有些不自然,道:“你这丫头,爷爷可没哭。”
他拉着女童站起身来,仰起脸,分辨着风里的声音:“那也不是哭声,倒像是箫声,可是又稍微尖锐了些,不知是什么乐器。这曲子也陌生得很,老头子从未听过。”
女童呀了一声:“会不会是书里写的那个桃花岛岛主,在吹爷爷你要找的那个碧什么曲呀?”
老者失笑摇头道:“瞎说八道,哪有人能活这么久,不过也许桃花岛还有弟子在岛上传承。走,我们去看看,也许正是生路所在。”
他们跟着那声音,一路往前去,有时没了路径,便上树而行,走了一会,竟然又回到了那片花湖。
他们继续奔行,那声音仿佛一直在他们前方,牵引着他们,无论他们走多远,永远也走不到头。
女童走得累了,问道:“爷爷,为什么还没到呀?我怎么觉着我们还在绕圈子呢?”
老者给孙女这么一问,回过神来,想起那书里对他这次所求的曲子的介绍“内藏致命武功,声情致远飘忽,能乱人心神”,明白是着了对方的道了。
女童天真烂漫,反而未受影响,因此才能出声提醒。
他运起内息,心里一片空明,耳旁的声音忽然断去,一会儿又响起来,但已经没了那飘渺无踪的感觉,反而在他这个音律大家听来,一股子匠气,还不甚连贯,倒像是个初学乐器的人,按着乐谱一行行的吹奏着。
他放轻脚步,一点点往前面探过去。不一会儿,果然前方忽然开阔,离开了树木的包围,经过一片草地,进入一片竹林。
在竹林中间,有一座竹枝搭成的亭子。皎洁的月光洒下,可以分明看见那竹亭还很新,还残留了些许绿意,只是亭上的匾额和对联已经很旧了,却没有腐朽的迹象,面上光滑如洗,一时间倒把那月光也粘连在了上面。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匾额上写着“试剑亭”三字,旁边对联上书“桃华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两句短诗,正是老者昔日偶然所得的一本古籍里所记载的内容。
他们藏在绿竹之间,探出脑袋去瞧。竹亭一侧立着个大树桩子,上面放着两包叫花鸡和一副剑鞘,另一侧则是一颗苍翠的百年大松树。松树下面,正有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在舞剑。
少年长剑连刺,剑式潇洒俊雅,连绵不绝,往往看似一剑未尽,另一剑已经刺了出来。长剑舞动之时,不断呜咽作响,恰似幽幽洞箫之声。剑声与剑光相合,仿佛把月光全束在了那把剑上,随之起舞,美不胜收,惹人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