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掷书人（1 / 2）

话说在数年前，有个人在嵇康院外丢了份书简进来，嵇家人开门去看，那人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原来，那是一封讨论两汉经学课题“才性四本”的文章，很可惜内容已不可考，据后世所述，其中所关注的，大概是讨论才（能力、性（品行是否应该同合、离异的问题。内容本身比较刁钻，是将才性两者对立讨论，实质所指向的，其实是曹魏政权道统的合法性。

需知道，桓灵后的天下，不论是精神上的道德还是现实上的民生经济等等，都陷入崩溃的境地，而在乱世之中，曹氏唯才是用，成功利用法家思想统一了北方，但与此同时这些做法也对道德操守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

而书简作者利用道德品行作为与才华能力的对立论述，其实就是要说明曹魏政权缺乏道德号召，要使其陷入尴尬的失德境地。

至于他背后的力量，其实就是在高平陵事变后掌权的司马集团，为的就是进一步削减曹魏的道统威信，好让他日司马家取而代之。而嵇康刚好是士林领袖又是宗室亲人，找他作为挑战目标是最好不过。

但可惜，嵇康本身就不是一个拘泥于虚伪礼节道德的人，他对此并无表态，在他看来，这样的讨论本身就不值一提，而文章竟将如此无聊的讨论严肃对待则更是无稽。

最令他可笑可恨的，就是作者竟将全文以嵇康的笔迹写就，在挑战术说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书法演示了一番。

如今，那个作者春风得意，要再次来到山阳。

在山阳田间，有着一支人马，当中有着达官富贵，也有着佩刀的武士以及数个锣鼓手，而在前头引领着他们的，是一个身穿华衣的青年人。

走在青年人后面的本地向导策马走上几尺，他为那人向前指路说道：“钟大人，看到前面的小山了吗，过了那个弯口，再走多两里地，便是嵇中散的住处了！”

“嗯。”那大人淡道，“本官识得此路，这处的景色不错，吾等徐步缓走便是，这山阳是受恩循前汉旧制的地方，或许和别处比较，这里的山水也会有所不同。”

一行人于是徐步缓进，后面的大小人物交头接耳，而一向在京内顽皮耍闹的富家子弟言谈起来就更加是欢快不拘，领头人在兀自笑着，在锣鼓声下，他们绕过了那个弯口，走进了一片翠竹林里。

嘻嘻哈哈，他们穿梭在竹叶间，不多时就已经去到竹林中央的嵇宅门前。

那钟大人挥了挥手，队伍里的武夫便立刻会意散开，他们有些去到竹林外围各个角落，有些则是去到嵇宅篱笆外的地方，只是转眼间便将这处院子有序地包围了起来。

钟大人率先去到前门，而他身后的达贵也一同跟进，期间的欢声笑语，还是流转个不停。

“晚辈钟士季，前来拜访中散大夫！！”钟大人高声呼叫，随后达贵的笑声就停了下来，他们都将目光放在前门上，要等内里的人出来接待。

良久，嵇宅里竟不作任何回应。

这首呼不应，那钟大人未免就感到了有些尴尬了，他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不愉快经历，心中的怯懦突然萌生。

“若是自己要再三呼叫就不免有些狼狈了，那么这次的炫耀岂不是就白白浪费了？”那钟大人心道。

正在他难以下台之际，后面的锣鼓手却相当识趣地大声敲响的锣鼓，那些达贵见状，也一同跟着起哄：“东武亭侯亲驾嵇府，请嵇府的人开门接待！！”

任他们的人如何喧闹，嵇宅里仍是不作回应。

时间就是这样飞快地流逝，而每过多一阵，钟大人面上的难堪就会再添多一分。

终于，到那些武士等不及了。

“开门！”队伍里，一名小头目喊道，于是就有两个武士冲到嵇宅门前，一脚将前门踢开，接着十数武士蜂拥而入。

他们在嵇宅上下四处搜查。

“报告钟大人，只在东面找到两个人！”

“入内。”钟大人说，随后他下马进门，而在他身后的文人达贵也跟着他一同入了嵇宅。

“呼——呼——叮——叮！”

在嵇宅东苑，只见在树下架起了一座锻台，而锻台边有架鼓机，有两个人在那里，一个穿着破衣在鼓风，另一个则在赤裸起上身打铁。

淡淡的乌烟吹起，气流运转，大叶的树梢随着乌烟而动，徐徐摇摆，不为旁人的到来而有所变化。

该动的动，不该动的一点也不会动。

鼓风的人热得满头大汗，他的手势不自觉地稍微抖动，节奏开始有点纷乱；至于打铁者，则是兀自闲然打铁如故，他落手处的力度不大不小，协调有序，视旁人如无物。

“颍川钟士季，拜见中散大夫！”钟会说道。

那打铁者，自然就是嵇康了，他不理会来者，任由钟会自处，而对于武士继续对他的家园进行的胡乱搜索，则还是不屑一顾。

“嵇大夫，想问您在锻造些什么？”钟会问道。

嵇康不理，这时钟会手下又开始急了。

他们乱声喊道：“钟大人问你话呢？还不快快回答！！”

声势巨大，而其中又夹杂有那些官达子弟的调侃。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嵇中散……”

“如此目中无人又是不修边幅，原来光凭这般做派便能做到士林的典范，简直可笑，可笑！”

“可不是嘛！不过人家好歹也是公主驸马，是宗室女婿，倘若没了公主，他连给钟大人提鞋也不配！”

“哈哈哈哈！”

噪声入耳，那鼓风手听了不由得大为恼怒，他正想发作，只是嵇康连忙以一手剧烈的打铁声压止住。

他小声淡道：“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