Ⅶ.临终盛宴(1 / 2)
泰炎城对岸,是一座地势较为平坦的大山,泰炎国人称其为“钩吾山”。
钩吾山上蕴含着丰厚的矿藏,而泰炎国人踏足此地之时恰无他国之人,故此,钩吾山便被泰炎国当局纳入了版图,被当局视为泰炎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这座举目皆石的山上,想要复现泰炎城的建设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泰炎国当局对此的建设也只局限于在河边修筑粮站,至于山里的矿区,则是委派了一些公民作为朝廷官吏充当矿区的矿监,而真正在矿区里劳作的矿工,大多便是泰炎国地牢里的死囚,发展至今,不少矿工已经是由矿监自行购置的他国或本国奴隶,每位矿监手底下的矿工数量在二十名左右,这些矿工或胸或背,或脸或臂,都留下了其身为奴隶的烙印。
钩吾山山脚下的诸多洞窟中蕴藏着大量的铜矿,山顶处则存在较多的玉石,矿监们每年须向朝廷缴纳定量的铜矿或玉石。
泰炎国是一个贫银国,国库里的银子用于对外贸易已经有些勉强了,若是用于国内流通可就根本不够看,故而铜币便成为了泰炎国国内流通的货币。
从矿监们那里收取的铜矿有相当一部分被铸成了铜币,剩下的由朝廷分配给作部铸造武器、铜甲,玉石则交由御用冶玉师为王族制作礼器、饰品。
朝廷每年在收取铜、玉之后会分发足量的俸禄给诸位矿监,当然矿监发给手底下的工人的工钱自然只能保证工人们生存的最低标准。
朝廷会从民间采购定量的粮食运往钩吾山的粮站,粮站配有庖人若干,庖人们每日为山里蒸饭炒菜并运输这些饭菜,山中地势较为平坦,所以庖人们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不困难。
而矿监与工人们若想吃饭,便要向庖人付钱,工人们手头的钱本来就少得可怜,为了不被饿死,还要时刻提防着自己的钱不被其他工人偷去……
现在是泰炎国祸斗危机爆发之日的下午,此时的钩吾山上还算比较……咳咳……“祥和”。
“饿……好……饿……”一名衣衫褴褛的矿工有气无力地拄着手中的铜镐,好半天没有动作。
“没搞错吧,姜云轩,今天中午你还吃了我半碗饭诶,你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一名矿工眼中尽是不解与迷惑,如果是平时的话,能多吃半碗饭就已经算得上是“食能果腹”了,这名叫做“姜云轩”的矿工看起来今天确实有些反常。
“谁让你们停下来的?”一道尖锐的男声传来,令得两人浑身一颤,显然,这是属于矿监的声音。
姜云轩与那矿工便马上开始忙不迭地忙活了起来,那矿工倒是手脚利索,挥动铜镐的速度稳定而迅速,就这几息之间,已经凿下了不少碎石。
反观姜云轩,刚把铜镐高高举起,便开始大口喘着粗气,镐子砸下来后,镐石一相接,镐子立刻便振脱了手,散落在了地上。
姜云轩弯下腰刚想捡起镐子,突然一只脚便朝他身后踩来,他一个趔趄便扑倒在地。
“吃那么多装你妈装!”矿监走上来朝姜云轩又踢了几脚,“自己快站起来,别逼我拿鞭子抽!”
“饿……”姜云轩趴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往前爬,握住了镐柄后,试图撑着镐子站起来,却是没能做到。
矿监跟上前,一脚给他翻了身,然后踩在他的肚子上,说:“你丫的,还给我装,看我怎么收拾你!”
“咻咻”
矿监挥舞着仿佛能够撕碎空气的长鞭,下一刻便朝着姜云轩身上抽去……
“叮叮叮……”
矿洞中只剩下了一片嘈杂的采矿声,好像矿监的暴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很快,时间来到了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工人们早早在矿洞外的营地里休息了,矿监也在自己的木屋里边睡觉。
不过因为尿意的刺激,矿监伸手掏向床底,却是没能拿出夜壶,反倒是“啪”的一下摔在了地板上。
“这些该死的东西。”不用多想,矿监便知道肯定是一些胆子恁肥的家伙对他的报复。
矿监只得出门找了一处地方放水。
“几点了,这城里怎么还灯红酒绿的……”迷迷糊糊地看着大火烧山的泰炎城,矿监一时间竟被吓得清醒了,“我滴个神呐,这城里是个什么情况?!”
唉,只当是个梦吧。
矿监回到木屋,倒头便睡了……
翌日,不信邪的矿监一醒来便去望那泰炎城的情况,山头和城里被烧成废墟的情况让矿监再次瞠目结舌。
他稍一思索便决定回去打听情况,让手下的工人们自行工作后,矿监便离开了钩吾山,当然,离开前,矿监还带走了装好了木屋里值钱东西的包袱,至于营地仓库里的铜矿,他却是一眼没看。
虽然朝廷每年向各位矿监收取铜矿或玉石,但并非收取矿监们获取的全部,所以每年矿监们手里的铜矿或者玉石都有所剩余。
这些剩余的铜矿、玉石,矿监们只能贱卖给民间的铁匠和琢玉师,之所以是贱卖,是因为正常人没几个需要——或者说——敢需要这些玩意。
要知道,泰炎朝廷很早之前就颁布了针对贵族以外人员的禁玉令和禁刀令,玉制品和刀剑等皆为贵族专享,若有平民私藏可是要斩首示众的。
所以接收矿监们剩余铜、玉的大部分都是几位出国做生意的大亨,而且关于铜、玉的生意就算是这些富豪也不能摆在明面上来,他们通过自己手底下的铁匠和琢玉师将铜、玉制成器具,再通过专人走私国外,从中牟取利润。
然而即使如此,这条道上依然存在着各种风险,一些走私国外的商户因为各种原因与海盗河盗遭遇,导致一些武器盔甲和饰品流转到了贼人手中,这些海盗河盗通过贩售手里的玉制品获得银钱,并通过购置和囤积粮食来招揽手下从而扩大势力,通过火并其他势力来扩展自身,进而更高效地洗劫路过的商户,以此形成经济循环闭环。
姑且一提,罗鹎河盗也只是众盗贼团伙中的一支而已……
渡河来到泰炎城的矿监开始打探昨夜大火的情况,被问及的人们大多都是说着祸斗、天灾之类不可名状的事物,追问之时便是听见有人提到泰炎国运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再问时便已无人应答,细节之处更是不可考究。
根据各位的回答,矿监总结出了一个比较详细的事件脉络:
“
起因是泰炎君王在民间贴出寻找祸斗的告示,祸斗本是火神的下属,君王此举惹怒了火神,泰炎国本就将倾的国祚已然走到尽头。
时间是昨日傍晚,火神降下神火,并令祸斗下凡,势要将整个泰炎城烧得一干二净。
结局是昨日人定之时,随着泰炎王室最后一位贵族死亡,火神神怒平息,方才收回了神火,泰炎城才躲过了被完全毁灭的命运。
虽然感觉有些扯淡,但矿监根据半个上午的四处走访,得到了以下的几处证据:寻找祸斗的告示是真的;神火在人定之前无法被熄灭是真的;泰炎王室无一幸存也是真的。
也就是说,如日中天的泰炎国不仅仅整个王室全部死亡,就连宫中的许多御用匠师和朝中大臣也无一幸免于难,山上驻扎的泰炎军队也损失惨重,整个国家的上层建筑基本倾覆,都城也因为祸斗的肆意烧杀而一片狼藉,都城的重建尚需时日,国家机器的重置更是遥遥无期。
几经斟酌后,矿监便选择不再前往钩吾山,其因有三:
其一,便是为矿监们分发俸禄的泰炎王室不复存在了;
其二,则是铜玉之流在国内的市场依旧低迷,且在新朝廷组建之前,谁也不能保证新朝廷一定会采用旧朝的铜币样式;
其三,作为前朝旧吏,在上层建筑基本焚毁一空的情况下,矿监觉得这是一次争夺权力的机会。
没错,当此之时扎进泰炎政治的暴风之眼对矿监来说无疑是最最正确的选择……
此时的青筠介、极玱琬和王比阳三人正乘船前往泰炎城对岸的钩吾山。
因为钟山山脉地势险峻,若沿河岸上山则费时费力,所以还不如先前往钩吾山的港口,再另寻他法。
“咳咳,那个,诸位船客,我也不和你们绕弯子,到岸的时候,能不能用银两结算?”船夫打量了下三人,脸上勉强装出一副谄媚的笑容,“你们也知道,昨天晚上火神大人降下天灾惩罚罪人,为了免于火神大人的牵连,伪廷的那些铜币也没法使了,银两放现在是硬通货,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本地人,能否通融一下?”
青筠介看了看王比阳,又看了看极玱琬,两人都是嘴角略勾,轻轻微笑。
青筠介见状,则轻轻叹了口气。
王比阳这混淆视听的计策还真是灵便,正所谓真理不出门,谎言行千里,昨夜这场危机竟在王比阳的吆喝下被伪装成了迷信传说,并经过不断的以讹传讹,已经更新迭代成了如今这般较为详尽的版本,虽然青筠介对诸多受难的泰炎国民心怀内疚,但好在与他有关的事迹没有扩散出去,也算是为玱琬帮上一些忙了。
“嗯?”船夫的笑容开始僵住,“咳咳,如果诸位船客实在没有……”
“玱琬。”青筠介朝极玱琬伸出了右手,玱琬也是很识趣地往他手心里如落子一般点下了半两碎银。
“再少也没有了。”青筠介面露微笑,朝船夫递过这半两碎银。
接过碎银的船夫朝青筠介拱手答谢,没再说多余的废话,动作利索地划着桨,很快将三人送到了河的对岸。
三人上了岸后,极玱琬取出了挂于腰间的地图,展开后,便开始细细比对起了地图与周围的地形,稍作分析后,便取出了一只笔。
笔身多为白色,镌有暗金咒纹,其上嵌有金、玉之环,笔尾的玉环中圈着一根红绳,笔头则为雪白色的绒毛。
只见极玱琬催动了笔身所镌刻的咒令,然后提笔在地图上轻点了几下,不过一息之间,地图上竟绽露出了数条箭头指向。
“好,从这条路线去钟山的话应该会比较快。”极玱琬收起了笔和地图,双手叉腰,脸上难得地显露了几分稚气,“出发吧!”
“滴滴……滴滴……滴滴……”
邪见盘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了几人各自的思绪,极玱琬脸上的烂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严峻。
取出邪见盘后,参照了一下方位,极玱琬拧着眉,指向了钩吾山的山腰,道:“青筠,这只法兽,在山的那头!”
……
“叮叮叮……”
“工头呢?”嘈杂的声响中,一位矿工问起了矿监的去向,周围几人纷纷摇头。
几经传问后,终于有矿工知道矿监的动向了。
“工头说他回泰炎有点事情,中午之前就会回来。”
“呼……总算能歇一会儿了。”
“歇啥歇,要是中午之前咱们没挖到工头满意,怕是连午饭都没得吃了。”
一阵叹息声后,这段小插曲便就此打住,这些矿工们因迫于矿监的余威,都是自觉地回到了工作岗位,继续着先前的作业……
百日当空,已是午时,庖人们十分规律地推着木轮车来到了矿工营地,为劳作了一上午的矿工们售卖食物,此时的青筠介等人,也来到了一处矿工营地之中。
“奇怪,我们上山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些时间里,足够这只法兽在山上袭扰好一阵了,只是……”极玱琬面露疑色,看着抛掷铜币争相夺饭而食的各个矿工,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周遭环境散发出的恶臭同时也不禁让她捏住了鼻翼。
“比男,你去问问看。”青筠介挥手示意王比阳前去问话。
“交给我吧。”王比阳点了点头,便朝那忙着捡钱的庖人走去。
随手捡了几枚铜币后,王比阳拍了拍那庖人的肩膀,说:“大庖啊,这几块铜钱你可看走眼喽。”
说着便要伸手朝那庖人递去,那庖人连忙点头道着谢说:“大庖不敢当,多谢仁兄……”
“诶?”王比阳把手一缩,让那庖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王比阳眉毛一挑,只说:“别那么急着拿钱走嘛,大庖我找你问点话,就是,这山里这些天,可曾有什么伤人的妖怪出没?”
“额呵呵,仁兄说笑了,我在这里当庖人给人做饭都好些年头了,别说妖怪,就这么贫瘠的地方,我连一只兔子都没见过呀。”庖人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些矿工们也是成群结队地进洞挖石,看他们的反应,即便是有妖怪出没,大概也是与人秋毫无犯啊。”
“这样啊,那好,大庖,我就不叨扰你了,钱你收好了。”王比阳把铜币塞入了庖人手中,便又回到了两人身边。
“怎么说?”青筠介问。
“并没有妖魔的消息。”王比阳耸了耸肩。
“玱琬,继续带路吧。”青筠介回头说道。
“嗯。”极玱琬端着邪见盘,便继续朝着邪见盘的亮点方向行进。
……
“嘿,嘿,你们知道工头去哪了吗?”
矿监不在的那片营地,十几名矿工坐着围成了一个圈,边吃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矿监的去向。
“不知道。”
“之前哪个说工头中午之前会回来来着?”
“就是,害老子白忙活了那么久。”
“什么叫白忙活?说不定工头马上就回来了。”
“工头总会回来的,你们干嘛总在纠结他什么时候会回?”
“唉,这牛马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嘎吱嘎吱……呲溜呲溜……啊……”
就在这些人说着话时,姜云轩已经一下子把自己的饭吃完了。
“要不我们去其他营地看看其他营地的工头们还在不在吧?”
“现在?不吃完饭再去?”
“我不弄清楚工头的动向就吃不下饭。”
“就是,趁他不在赶紧溜号,去了别处吃得总比这儿好吧。”
“有道理诶,走走走。”
看着陆陆续续离开的矿工们,以及他们剩下来的饭菜,姜云轩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舌。
“咕噜咕噜……呲溜呲溜……嘎吱嘎吱……嗝”
偷偷地迅速吃完这些剩饭剩菜后,姜云轩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响起了一声饱嗝,可突然,几乎就在瞬息之间,他那本来略显鼓胀的肚腩一下缩得只剩皮包骨了,接踵而至的便是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饿……好……饿……不,不行……要,要饿……死……了……”姜云轩的双眼猛地凸出,紧急转动搜寻附近的食物……不妙,现在好像……只有庖人那里有吃的……
看着一副行尸走肉模样的姜云轩朝自己靠来,庖人心里暗骂傻比。
忽然,姜云轩身形一下站得笔直,朝着庖人身后鞠躬并大声喊道:“对不起!大员,我错了!我不该在工作的时候偷懒!”
庖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却是空无一人,这一瞬他意识到了什么,再回过头便见这厮夺了一碗饭菜跑出三四米远,这令庖人气不打一处来,他马上气恼地追了上去。
好在姜云轩气力不足,才跑了不到二十米便停了下来,弓着身子抱着石碗大口喘气,追上来的庖人哪管得了他那么多,上去给他就是一脚。
“啪啦”
姜云轩一下被踢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石碗也碎成了几半,饭菜更是七零八落,让人直叫可惜。
但姜云轩却并不在意,他趴在地上,开始用手将地上掺着沙石的饭菜送入口中。
随着人倒碗碎,一些没有跟风去其他营地的矿工开始围了上来,庖人见其他人围上来了,底气也是愈发充足,感觉被傻子耍了的他开始跺起脚大嚷大叫。
“他就是个畜生!你们说,他过来偷抢饭菜是不是让那些留着工资想下一顿多吃点的矿工们没了活路?而且他竟然还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矿监来了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关,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侮辱我!”
“哟,他刚才不是还把那十几个人的饭给吃了吗?怎么这会儿还来抢庖人准备的饭,就这么贪吃?”
“妈的,还有这种人,庖人师傅,你再不惩罚他,我可就要惩罚你了。”
庖人在围观几人的怂恿下,本来渐渐消去的怒火又开始重新燃起,他对着趴在地上的姜云轩,大骂着:“畜生!畜生!还吃还吃,你真是头冥顽不化的蠢猪!”边骂还边铆足了劲踢着姜云轩的腰腹,每一脚都让姜云轩疼得发出闷哼声。
“咔嚓”
“不好……”姜云轩心中暗道,一不小心把石碗碎块给扒到嘴里去了。
等等……这石碗……竟如此美味?
“哼哼哼……”姜云轩二话没说,便将剩余的石碗碎片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饭菜和饭碗后,姜云轩转过了头来,这不转不要紧,一转过来便把身后的庖人和围观的矿工都吓了一跳。
庖人刚踢出的脚还没踢在姜云轩的身上便悬在了半空中。
看着姜云轩鼻孔朝前凸出形成一只长喙,一名围观的矿工大喊道:“妖……妖怪!妖怪啊!”
姜云轩微微笑了笑,露出了嘴中尖锐的银牙,现在的他,感觉实在好极了。
……
“这里应该是最后一处矿区了。”王比阳指了指百米处插在山壁上的一块告示牌。
极玱琬扫了一眼邪见盘所指的方向,道:“应该在前面了。”
就在此时,四五个人便从那山壁后边跑来,神色慌慌张张,看衣着似是矿工。
开始只听到他们鬼叫鬼叫,靠近了才听到他们喊着“有妖怪”之类的话,青筠介眉头一拧,朝两人示意了一下后,三人开始稳步朝那片矿区行进……
“咔吱咔吱……”
听到奇怪的声响,三人便朝声源看去,那是一个骨瘦嶙峋的人的背影,只见那人周围遍布血色,其人则在啃食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