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生离(1 / 2)
慕天遥可以违逆梅湖,却不能让罗氏伤心。她的心里有个定品的执念,使她恢复清明。
缓缓行至梅湖身旁,慕天遥拱拱手:
大人所言,天遥孤陋寡闻。
尝闻百里奚隐于乡野,却辅佐秦国称霸西戎,不过沾惹乱世之意气,宠幸于所失之周礼。更闻刘备贩鞋织履,却于西川隔空望鼎,不过雄踞宵小之乱流,持正于灼灼之汉乐。可见,其志短小者,凡有名位,犹能号令天下。其志远大者,区区蝼蚁,乞活因天下乱。
名位,何其重,令千万英雄尽俯首,人人皆欲尚飨。如有名位,如夺天时,振臂一呼,天龙作臣。若无名位,如遭雷击,惶惶之犬,恹恹狂吠。如今,正值我大晋物阜民丰之时,周礼仍在,人伦难废,上者皆重名位,以号令天下。天遥不过一介平民,无上天入地之异能,亦无身居乱世之雄气,肝肠碌碌,以安天命。大人所言,天遥如何敢信?
梅湖闻听慕天遥顷刻间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禁心里涌起滔天骇浪。这还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竟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果真妖孽。这一个小小村庄,居住于此之人,理应目不识丁,慕天遥竟能出口成章,令他称奇。
而且,慕天遥敢直言不讳时局,当面质疑自己,算是特别大胆。若是自己因此上报朝廷,将他就地正法,那也板上钉钉。想来这一路上慕天遥的话语,都浑然很有胆色。只是,难道他不知道,口出狂言是有灾殃的吗?
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让你为官,定是个庸官。
梅湖摇摇头,觉得好笑,在他看来,慕天遥不过只会纸上谈兵罢了,不懂圆滑世故,这样的人太好拿捏了。
慕天遥,你随本官前去郡城,且待本官细细讲与你听。你若不信,稍后本官手下这些军兵便会张贴布告于村中,陈述你之所请,本官代表的是朝廷,对你额外赐予定品良机,不日便传至豫章郡,你将盛名在外。
他梅湖,出身于三等士族,比不得陈郡谢氏这些高门,只能背靠朝廷,与褚蒜子沆瀣一气。而褚蒜子为了抗衡司马昱以及桓温,也确实只能扶持这些低等士族。这次,司马昱上表让殷峰接替梅湖,着实打了褚蒜子的脸。
梅湖和殷峰家族势力差不多,仅仅因为殷浩抓住时机,与司马昱合作,对抗桓温,使殷氏水涨船高。殷浩死后,司马昱继续重用殷氏,一方面彰显自己的仁德,使陈郡谢氏这些高门继续和司马昱同气连枝,另一方面则利用殷峰对抗梅湖,将目光瞄准豫章郡,实施自己的计划。
褚蒜子势弱,偏偏梅湖确实平庸,也无政绩,只能退让。虽说这种平庸几乎各郡官员都有,可司马昱逮着这根毛一直薅,褚蒜子无可奈何。怨只怨,为何大雪不停,豫章郡却天晴,终被盯上了这么一块最后的宝地。但身为太后,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派遣另一个三等士族出身的张氏一同前来,合情合理,司马昱也只能妥协。
张氏若能先于殷峰一步给有才官员定品,进而提升政绩,司马昱也毫无话说。只是司马昱相信自己能赢,毕竟能定品的都是士族,几乎都是酒囊饭袋,褚蒜子那边的更是低等士族,更不可能有高才。因而,再给对方一点时间和机会又如何?
梅湖也不知道朝廷还派了张氏前来,他打的是自己的算盘,却将慕天遥推到了台前。
罗氏可不知道这一切,她对慕天遥出口成章也很震惊,毕竟自己只是在他年幼时教了他一些粗浅道理,那他懂得的这些从何而来,莫非是李夫子所授?
只是她很快否定了,因为只有她和慕飞白知道,李夫子是他们请来的,后面又让他离开了,若不是为了教导慕天遥,这些村民何德何能有此机会开蒙。但李夫子,也不会有如此见识。
罗氏浮现出追忆神色,心想:
他真的太像那个人了。无论是相貌还是谈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知他们的命运,是否是一样的。当初,若不是那个人一意孤行,那一夜又怎会飞来横祸,我们又岂会落得这般田地,这孩子也是执拗,唉。
慕天遥听了梅湖的话,正要回应,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
天遥哥哥,天遥哥哥。
慕天遥向前一看,不是少女雀儿还是谁。
今日的雀儿换上了棉衣,崭新无比,虽然还是粗布制作而成,却不掩盖她的秀气和明艳。
身后一大堆村民们护送着她过来,生怕她和上次再出点什么事。虽然畏惧梅湖和军兵,可是他们仍然壮着胆子前来。雀儿是村里出了名的招人疼,相比于慕天遥这个外来人,雀儿更受宠。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雀儿也算醒了过来,就叫嚷着慕天遥,令他们头疼不已。
慕天遥尽管知道自己是外来户,但是居住了十来年,已经将自己当成一部分,从梅湖那里知道雀儿的所作所为,他颇为感动。
雀儿冲到慕天遥面前,直勾勾看着他,眉目含情道:
天遥哥哥,你总算好了,雀儿担心你,如今见你好好的,雀儿就好好的了。
慕天遥见她这幅娇憨样子,关怀道:
你自己还好么,不必担心我,你应该多休息才是。
罗氏不开心,冷哼一声。
雀儿这才发现罗氏和梅湖在一旁,脸烫的厉害,对慕天遥道:
天遥哥哥,能不能去我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说说话啊。
罗氏脸一寒:
不许去。
若不是这丫头,自己怎会受折辱,被一些贱民法外开恩。若不是梅湖仁德,自己的计划就破产了。
直到现在,罗氏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雀儿委屈不已,双目含泪。
慕天遥见罗氏都未关心一下慕飞白,更觉得她铁石心肠。他的心里,自然偏向雀儿。
于是他对梅湖道:
大人,可否允许天遥,,
还未等慕天遥说完,梅湖立马打断了:
不许。慕天遥,你可想清楚了,本官同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你难道不要前途?你已经耍了本官多次,本官都既往不咎。
慕天遥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梅湖,自然不必与他为善。
大人,天遥与村民们叙叙旧,日后任凭差遣。
梅湖肺都快气炸了:
你,你难不成连你娘亲的话也不听了?
罗氏正要开口,只听慕天遥淡淡道:
不必了。
说着,慕天遥拉住雀儿的手心,同小时候那般扬长而去。
随行的官兵问道:
大人,要不要拦住他们?
梅湖摆摆手:
就再等等吧。
罗氏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她而去,难道,她想离开这里,她想拿回自己的一切,这也有错吗?他可是自己养育的啊,帮自己一把,这有错吗?
村民们呆呆地看着慕天遥和雀儿的背影,没有说话。
村里始终是那样静谧,天蓝蓝的,水清清的。
在村子的后山有一块巨石,正是它堵住了泉眼,使村民喝不到井水,后来,慕飞白将它挪开,被奉为神明。
人总是把未知的东西当成禁忌,把超越自己的人当成信仰。
可是他们总是要经历一个过程,那就是信仰破碎。
村民们已经开始对慕天遥一家有着怒气,正是他们的到来,才有今日的一切。
他和雀儿小时候正是这样,在这里听着泉水叮咚,诉说着喜怒哀乐。
之所以还和小时候一样拉住她,是希望她不和村民一样,觉得自己陌生。
雀儿感受得到慕天遥的不安,撤出他的手掌,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扬起快乐的脸庞:
天遥哥哥,来啊。
慕天遥坐在她身旁,却不知从何说起。
雀儿注视着慕天遥的面容,直到让慕天遥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笑的捧腹:
天遥哥哥,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大胆嘛,刚才都是装出来的。
慕天遥赧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