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西门外石秀慨挡道 安车内武松骇伤身(1 / 2)
话说那济州府衙内,这时早撤去酒席,置好案桌。两侧摆上“赐进士出身”“中书舍人”“徽猷阁直学士”“济南府正堂”的虎头牌。梁世杰在案旁椅子上坐了,张叔夜升堂后,两旁衙役喊起“威武”来。
一时,李成、闻达两个押上前襟满是鲜血的卢俊义,高衙内探头问道:“喂,我说那梁山泊汉子,你可知我父高太尉在哪?你必知道不是?怎不吱声?”便从随身小闲手中夺根鞭子要打。
卢俊义虎目圆睁,用双眼一瞪,高衙内登时慌了手脚,一根鞭子落地。张叔夜命小闲扶之出衙,高衙内回头道:“这等贼骨头,真忒个硬朗,眼神吓杀个人!一会叫你好看!板子、夹棍、辣子水、烙铁一起上!”
突然传来一声长啸,惊动半个济州城,只听声音远远传来:“姓梁的听着,俺乃梁山行者武松。人你带走,速将灵骨、牌位献出!若胆敢言出无信,异日将你碎尸万段!”
众人听得清楚,话音方落,耳中兀自嗡嗡作响。梁世杰面色如土,无心听案,让张叔夜把卢俊义押去监室,一边吩咐李成把那车坛罐速速送去北门外。高衙内更是受吓失禁,一时尿水直流,淋淋哒哒地一步一个水印,踉跄着狼狈走出。这正是:“纨绔子弟,怎闻霹雳之声?酒色之徒,难听虎豹之吼。”
一阵闷雷,自南边滚来,这雨说下就下。蒙蒙烟雨中,济州府北门,一辆辕车辚辚而出。燕青跪地大哭,迎接老主们灵骨、牌位。武松上去拍拍他肩头,燕青止泪,与武松一起护送辕车回山。
乘船过了水面,驶进宛子城,在山门左侧空地上,临时搭个草棚停灵。不日由公孙胜选个日子,并亲自作法,把一应装有卢氏先人遗殖坛罐上的镇魂符揭了,在燕青指认下,依序安葬于北山阳坡,坡上遍植松柏。也亏那郭道士心虚,每个坛罐上按墓碑所刻,贴有镇魂符及名讳。
萧让时在东平府署理太守,便请闻焕章写篇祭文,由吴用当场读了,宋江领众代卢俊义祭拜,宋太公等一干老人亦来上香,一时祭罢,轰天雷凌振所制爆竹响彻山谷。
宋江复命李云起造“卢氏宗祠”,自己亲笔书了,用红布蒙上;堂内祭坛中间,列最高的那块卢氏迁来大名府始祖牌位,余也按燕青所指,左昭右穆排列整齐,只待卢俊义归来落成。
当日夜间,张叔夜接到上次差信干办转来梁山书信一封,拆开看时,见是昔年在东京时交厚的闻焕章所写。刚看个开头,即自座位惊起;及至看完,不由得浑身汗毛直竖。决意不让卢俊义再吃苦头,命押牢节级好生将息卢俊义。
比及天明,张叔夜来到梁世杰馆驿,开口便道:“相公不必与梁山结成死仇,不见那武松威势?此等好汉,梁山多有。若由你自己出手害了卢某人性命,这帮亡命徒必定终身与你纠缠不休。”
梁世杰心有余悸,点头道:“此等贼首,聚众破城造反,理合献俘阙下,凌迟处死。现姑且认个自首,按律罪减一等;再求我家太师,着解去开封府,判个江洋大盗之罪,枭首了事——吾再不管了。”张叔夜道:“事不宜迟,还请相公大人亲自护送,走官道解往东京。”
且说梁山众好汉祭奠好卢氏先人后,吴用派武松、燕青、杨雄、石秀为一路,叮嘱四人道:“听闻高俅之子也到了济州府,似此一个不经风浪的纨绔子弟,此时竟敢涉险,必有高手随身,务需小心。你们这一路,以探明梁世杰归途为要。吾岂不知‘十则围之’?你四人围攻,尽管人少,妙在出其不意,万不可恃勇硬劫。成与不成,一击而退,吾自有后备。”
四人应了,吴用又取出两根蜡管给于燕青,道是:“如此如此。”燕青回房携了两鸽,武松去凌振处领几个“窜天猴”分了,便一同下山。出了宛子城,见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淼,芦花飞舞,时有白鹭掠过。凉风浩荡,迎面阵阵扑来,闷蒸之气顿消,不禁胸襟为之一畅。
船上,武松对燕青三个道:“济州城有四门,俺们各去一门候着,探明囚车出城,至僻静处,放起个‘窜天猴’,四处赶来动手。俺思近日,多让马军、水军见功,步军少有显耀。这次救卢员外,要把出生平本事!也免了后几路兄弟的辛苦。”三人一起点头道:“好!”
燕青道:“按理济州到东京,若取近道,自是出南门走南路最近。只是那梁世杰身边妖道出诡计,故意来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走北门都不一定!武二哥这招四门‘守株待兔’之计最是稳当。那妖道来历,公孙道长以大六壬推算,是来自崆峒山钻风洞的一个旁门左道,没十分本事,只会一些摄心术,使人信他,但师承竟一片模糊。”
石秀道:“有来历就好办,定查他个清楚。”转头问杨雄:“哥哥,这次见到的贼子本多,你的鬼头刀想不想发个利是?”杨雄笑道:“捉住这等丧天良的贼子,必须祭刀。”说话之间,四人胸中溢满豪气,恨不得当下飞到济州。
船后划桨的小喽啰忽地扯开嗓子,向天高唱道:
“爷爷生在梁山泊呀,不怕王法不怕官那。好汉济州走一遭哇,麒麟回山——得平安啊,哎嘿哟,得平安那,哎嘿哟,哎哎嘿~”
船头那撑篙的老水手用力一点竹篙,应声和唱道:
“武二郎是真英雄呀,燕青救主不回头那。石秀本是拼命三哇,杨雄杀贼——不杀人啊,哎嘿哟,不杀人那,哎嘿哟,啊啊嘿~”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声中,船似箭一般朝金沙滩驶去。
济州府衙门内,张叔夜派去沿路寻高太尉行踪的一个赵姓都头匆匆来报:“大人,小的直接上了梁山,见了那山寨军师吴用,倒也客气,道早已送高太尉一行下山。无奈回转,沿路询至巨野县,见潴水河官道东侧一处高阜有新土填埋迹象,命土兵发掘,竟挖出六具尸首:一着从二品官服,五穿铠甲的将军,岂不是高太尉一行?现巨野崔县令与该县仵作都在府衙外,大人是否传唤?”张叔夜一惊站起,忙命传见。
那巨野县令崔得贵,听知本县境内竟死了权势熏天的当朝太尉高俅,外加名闻天下的五个节度使,这一吓几乎晕去。心想这下落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肯定跑不了!又有心病——平日里,时得梁山那个旱地忽律朱贵赍来的金银。情知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当道杀害朝廷命官之事,也只有梁山上那批无法无天的泼贼做得出来。
当时硬着头皮跟赵都头来见张知府,见太守大人并不深究责其,只顾问仵作诸人死况,一颗心兀自七上八下。后来一想附近邻县同僚,近日被梁山大军打破城池,死的死、跑的跑、降的降,比起来岂非幸运十分?不由抱得个得过且过的想法,登时心平。
只听那仵作跪禀道:“六具尸首皆为兵器所戕:一天灵盖为尖刺巨棒砸碎;死于枪刺者有四,一中咽喉、一中小腹、一中后心、一中胸膛,皆一枪毙命;另一个穿文官服饰者是中飞速标枪,自后心穿前胸而死。勘事发官道:一株靠河榆树上有巨斧砍入痕迹;一处地面有标枪落地之坑,血迹尚浸土内,尺度与尸身创孔相符,是受大力直接钉于地上。”
张叔夜越听越惊,知必是梁山所为。正自思虑如何呈文省院,忽高衙内呼天抢地嚎上堂来,一把揪住张叔夜胸口,只叫:“还我家太尉命来!”
张叔夜好容易挣开其手,拉直官服,正色道:“衙内节哀,我等速去现场,先入殓令尊大人要紧。”这衙内兀自不依,依旧大闹。梁世杰等得知赶来,一时喝劝住了,众人备马,齐往事发地奔去。
这高衙内昨日被卢俊义一瞪失惊,听武松一喝丧胆。今日又受噩耗,秉赋本弱,加之连日花天酒地,几下一夹攻,便即病倒。张叔夜整理出一辆安车,让其卧了。
梁世杰自是责无旁贷,一一作主:备棺木安葬了五镇节度使,让张叔夜呈文,向枢密院报个阵亡,以讨朝廷抚恤;把高俅尸身烧化入坛,复殓入棺椁,制辆灵车装送;从济州牢里提出卢俊义,加一道铁链铁锁,用一辆囚车陷了;再请王焕、张开、项元镇、周昂一同回京,言可恳求蔡太师、杨太尉于圣上面前美言开罪云。
王焕等物伤其类,去五节度使墓前吊唁一番,也不想再呆在济州,无不躬身愿从。临行前,郭京对梁世杰道:“此次回转东京,北路有梁山挡道;若走东路,绕道路远;走南路最近,也即我等来时之路,但此路半途必有埋伏;还是取其中,走西路为上——此亦吾潜心推算所得也。”
梁世杰颔首称善,便命王焕、张开率十骑于前头开路;自己与郭京、高衙内及舞娘的两辆安车、两府随众并高俅灵车在中;李成、闻达不离左右;项元镇、周昂率二十余骑押卢俊义囚车在后;一众败兵仍扎济州郊外,候枢密院发遣。一时准备妥当,直向西门而去。
正是那五月天时,春色已残,官道两旁,榆树新叶滴翠,浓荫敝日。那日头透过枝叶缝隙,成片片斑驳之状,一路沿伸。远处不时有燕鹊掠过,值此耕播时节,时逢乱世,纤陌陇头,亦无农人牛驴,任凉凉地荒着。
梁世杰一行出了济州府西门,张叔夜领济州府一班官员皆送至城门口,拱手道别。梁世杰挥鞭答礼,哟喝起程。忽听道旁树梢上,一声鸦声传来,不觉心头涌上一丝不安,朝郭京道:“这趟济州之行,来时载了那卢氏一门骨殖,回去载了这高太尉一支灵柩,岂不晦气?直想放几个爆竹冲冲!”
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中呼啸着飞起一个“窜天猴”来,尖锐之音,声闻数里,不禁一愣。郭京呵呵谄笑道:“恩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想啥来啥!”
忽地前哨王焕着个人来,报有一樵夫挡道,喝之不去,吓之不退,问是否当场格杀?梁世杰闻之大奇,便纵马朝前赶去。
只见官道上,一条汉子,双手抱于胸前,脸上一副睥睨众生之色,就那么直挺挺站着。一个人,拦一路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