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1 / 2)
我们下了楼,麻木地顺着楼梯几近是处于崩溃边缘的下了楼。在即将出教学楼的那一小段路程,是我人生当中最痛苦的一段路。
离老远就能看见那地面上躺了一长排不知是什么东西,而且它延长一直拐到大门口,我走上前,便吓了一跳,地面上躺着一具具死尸,全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他们都穿着一样的校服,我惊呆的张着嘴巴,舌头颤的发麻,他们的脸看上去依然有弹性,而且身体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口,他们就那么安祥的躺在一张大白布上,我不由的腿发软,一下子跪倒在一具尸体前,我努力正视他的脸,尽量理智的回忆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他,可我看了几具以后,我也想不起来,总是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不是只有我们五个人来学校,其他学生和老师都被谴回家了吗?我猛的想起来,那么这些学生又是从哪里来的,天哪!我一下子疯了,在这排死尸中努力看出我认识的一张脸,突然,我停在一具死尸前,他的容貌使我害怕,身材很胖,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啊!”我尖叫出来,他就第一天我来学校时,写字贴墨沾手上去洗,半路遇见却没能叫住的那个人!难道,难道,我干嚎着却出不来泪水,我跳起来,疯狂地揪着头发,是我忘了吗?难道学校里从来就有过这帮人?!又走了几步,我出了校门,失去控制地冲向数学楼前的空地,那里竟然摆着一排排更多的遗体,把空地都占满,把我意志中一丝尚存的理志的最后那点也毁掉了!
咆哮声呼天裂地,我一个没注意摔在地上,眼神和目光一下子落在几具遗体上,是金龙、秦子赢和焦盛,他们仨并排着,我不敢再看,咬着牙趴在地上捶地,此刻我的大脑疼的厉害,钻心的疼,像一根又细又扎的钢丝,不断穿插着我的大脑,要将自己的思想支解再抽离再撕碎了……哭闹了一会儿过后,有一个强有力的力量一把将我拉起,我睁开眼,正望见苏贝丽,其实自己第一眼都没看出来是她,但她的那幅憔悴面孔似乎比我更令人难以接受,只见苏贝丽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一个字来:“庄,庄谕,你这个毛病是人人皆知的,你经常有间接性失忆的症状,自从战争一开始,你的父母就发现了,因为你总是时疯时笑,而且似乎还有感应在同时刻不同方位的能力,记忆,回忆,现实,未来,重现在你脑中,已经混乱了,所以你只能记住印象特别深的人。印象不深的就会抛在脑后,时间长了就会忘掉,甚至那些人对你来讲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所以,庄谕,你要明白,大黑猫,被风吹动的国文课本,楼道里的人群,那个胖学生,杂物间里的呼吸声,恶梦,杀人,血,信……你所跟我谈到的任何东西,在别人看来都是不可理喻的东西,只有我能明白你想说什么,所以才能配给你的翻译,知道为什么每次转学都这么仓促吗?一方面是战争因素,一方面是为了治你的病!庄谕,庄,庄谕!当你回忆我所说的这段谈话时,指不定又在什么记忆里出现了,庄谕,我同情你,跟金龙他们不一样,我也爱你,我知道我是你记忆中最后消失的一个人,再见,庄!”苏贝丽的脸变得苍白、衰弱,她的泪痕在风中被吹干,她消失了,如此完美的过渡,不经意问,我的手中又出现了那本圣经和那个小十字架,我站了起来,一抬头,发现学校竟然还是像我们第一次来时那样美好,我将十字架和圣经放在一个不幸者的身边,所有人都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尽管我忘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一直都在,是的,一直都在,只是我忘了。
那长长的一排遗体在正午的阳光下消失了,我再次转身,正看见蒋正涛先生想要锁门,我赶紧跑上去,他见我一笑,我也对他一笑,蒋先生年轻了五六岁,他好像刚步入老年,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脸上没有太多皱纹,一切都是刚开始的样子,我又想起那堂地理课,那幅字帖,那份《申报》,然,他已在催促我出去,蒋先生拉开那扇锻铁大门,门开了,一个正好容下我一个人出去的宽度,我还没来得及告别,那几个早在门外等候的戴毡帽的中年大叔就一拥而上,在路上,我看见很多人,有说有笑的,做着自己的生意,街道上全彩旗和鲜花,今天是胜利日吗,我不知道,但也应该是吧。
坐上那一叶扁舟,我心情愉悦地抬头看蓝天,没有飞机,也没有江对岸的呼喊声,一切都是平和的,顺其自然的,渔夫又弯着腰哼着他的小曲儿,江面此时风平浪静,我呢,则又痴痴地望着江对岸,那里,一定有一辆汽车在等我……
六十多年过去了,我在台北,独老沧州,一切都是相安无事的,战后,我随国民党的部队撤到了那个小岛上来,自此,我的这一段忆忆也结束了,在逃出的那个夜晚,我坦然接受了我父母的死讯,悄无声息的不辞而别没有让我感到伤心。我高兴的是自己就了所有在那场灾难中含冤而死的孩子们,愿他们在天堂中永生。战后,我写了一首诗名叫“”向死而生”,诗中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这一幕将我震慑住,使人长时间不能平息愤怒,
我的心中在默默呼唤,人间和平何时才能留住。
纵使万千捷报频频传入,举国欢腾万人空巷,
也不可停止日本疯狂的报复,进兵的脚步。
烈火你别燃烧,炸弹你别引爆,
多少日夜多少以不能入眠,或者长眠,
大家早已崩溃了,如此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