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抄家(1 / 2)
西伯利亚寒流终于过去,密实的黑色云彩像厚重的幕布,让这个夜暗无天日。
枝头的鸟雀不见了,窝巢被这场大风吹得七零八落,鸟儿无家可归,暂时在农家的屋檐底下过夜。一小段椽檩上落着上百只鸟雀,似在开会,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天亮以后,它们会回到自己的“家”,修补巢穴,衔来柴草和木棍,用唾沫和在一起,建一个更加牢固的、用以传宗接代的好所在。
在下一场西伯利亚寒流到来之前,它们的“家”一定是完整的,幸福的,儿女成群,夫妻同心。
人呢?不如鸟雀!
于鲜自酿苦果,报应上门,多年家业洗劫一空,存留物件一片狼藉。
铺盖被撕碎,露出白色的棉絮,全部堆在炉灶前,白色的被与黑色的煤在一起,可见来人心头的仇恨有多强烈。
盘碗全部破碎,无一幸免,偶尔有一个漏网之鱼,也是千疮百孔,有了豁口。
衣裳泡在水瓮里,水瓮里漂着柴草,还有一块猪油。猪油遇冷水化得慢,白色的黏稠在衣裳间缓慢流转,慢慢渗透,诉说着凄楚的报复快感。
白色墙壁被蓝墨水红墨水紫药水涂鸦成恐怖图形,一些骂人话深深渗入墙体,除非刮墙三尺,或重新上泥,否则难以清除。
连接火炕的灶口堵了,烟囱里扔进去一块大石头,“咕咚”落地,灶口煤灰四起,久久飘散不尽。
后炕被故意踩塌,几块炕板陷落下去,余烟飘散出来,把人呛得难受。
柜子家具和一些其他器具,都不同程度损坏。梁房里的米面油肉,积存的豆类以及储备的过冬菜蔬,全上了小勇的农用车。
还有猪圈里的隔年猪,鸡舍里的下蛋鸡,和2只欢实的兔子,全部成为别人的果实。
而于鲜本人,伤痕累累,全身无一处完好。被揪扯下来的头发,搭在其他头发上,脸上,脖子上。眉眼肿胀淤青,惨不忍睹,过去的美好容颜,经过这个夜,变得苍老丑陋。
一切外伤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内心的纠结与不安。她不知道张在怎么会突然生病,他一直壮得像头牛,很少生病吃药。顶天立地的男人,周旋在两个家庭之间,不知疲倦也不允许自己疲倦。
她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个男人倒下了,她该怎么办?何以为生?何去何从?
此刻,小勇满载而归,带着复仇后的快感。
她坐在地角,一直坐到天亮,眼泪无休止地流淌。鸟雀的家被西伯利亚寒流毁了,可以重新搭建,她的家呢?人,走的走,病的病,谁来重建?有无重建的必要?
她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此可悲,不是自己的,终究尘归尘土归土,张在归金贵贵!人生来都是彷徨的,在懵懂中求生存,对或错无关紧要,且活且改过。
生命的道路早就为你铺设完备,是你不知满足,拐个弯,或开个小差,但终究你会折返回原路,修正你畸形的人生,在现实的重压下完成最后的修行。
她突然彻悟,到了放手的时候了,否则躺在病床上的人会受如她一样的苦难。
其实她早就应该放手,从戈壁滩出来?在百根村落脚?吉生出生?吉生成年?吉生出走?而她一直死死揪住一个男人,把这个男人的生活搞得一团遭。
她还强加给吉生一个没有名分的家,让孩子在她肆意妄为的世界里受着无尽灾难。
以往,之前,她从不深想,认为自己是弱小的,应该受到保护。
现在,以后,她豁然明白,由于自己的自私,伤害了张在和吉生,将他们逼迫至生命的边缘,无力挽回。
我就是个大祸苗!她这么骂自己。从现在开始,生命让我如此我就如此,绝不逆向而行。放开张在的手,让他回归家庭。
还有吉生,她要想办法找到他,把他带回家,娘儿俩过自己的日子。
只要吉生回家,炕塌了修补,猪没了再喂……只要人在。
不过眼下最当紧的,她需要立刻知道张在的情况。消息坐在家里是等不来的,她要出门去打听,反正她挨了打受了骂,再没有什么承受不了。
她用力托住地,忍着剧痛慢慢站立,一些头发飘落下来,如同无根的草,怆然飘零,落于尘埃。
又有人敲大门。她身子一缩,心一紧,紧张害怕无意识地降临。肯定不是小勇他们,他们离开时不会好心地把大门别住。
姨姨,我是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