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 以身入局(1 / 2)
深夜里,锦阳山下的一处山谷。
江东军士三三俩俩的背靠背休养中,不时能听到几声伤痛的呻吟。
孙策坐在青石板上,眼前跳跃着火星的篝火映照下,那张脸很是阴沉,眉间的青筋浮现,紧咬的牙关凸出着颌骨。
“主公,清点过了,黄昏一战,折了三千八百多弟兄,如今军中的四千六百多人里,轻伤八百余,重伤两百九。”董袭过来拱手禀报。
孙策没有说话,可心却像是被冲城锤重重的撞击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应该去找一下周瑜商量对策了,可是,心中的怒火和屈辱似乎让这位不止吃了一次败仗的小霸王压抑的血液翻腾。
从投靠袁术开始,到打下江东地盘,乃至于吃下整个交州,除了跟太史慈一战打平外是全胜的战绩。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遇上了吕军就总能吃败仗。
更让他觉得屈辱的是,听将士们说来,赵云似乎没有出现在战场,可是孙家的死仇却在大砍大杀。
是于禁。
当初得知孙权死于这曹军降将的手时,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战场相逢,一定会砍下他的脑袋祭奠自己的弟弟。
可他也清楚,这样的机会估计是很难得的。
毕竟,于禁不过是降将罢了,又没有太耀眼的表现,怕是很难有机会出现在吕军救援的战场之上。
谁曾想,今日他竟是距离于禁这般近也不知晓,反倒是让他给一路追杀,耻辱啊。
觉得耻辱的不只是小霸王,还有坐在篝火另外一侧的年轻人,凌统。
他目光呆滞,神情沮丧,连战损的奏报也没能勾动他的心神。
因为他的杀父仇人徐盛也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甚至,他跟孙策都想一块去了,觉得徐盛这种货色,怕是很难有挑大梁相遇的机会,可只要让自己遇上了,哪怕是拼了命也要为自己的亡父报仇。
可当时大家都在撤走,根本没机会去找徐盛拼上一把,还是到了这山谷休憩的时候才从将士们的口中得知徐盛来了。
恨呐。
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孙策双手拍在膝盖上站起身来,朝着远处走去。
“公瑾,你觉得怎么样?”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的周瑜嘴唇发白,神情疲倦,右臂上只是简单的包扎,鲜红的印记都透了出来。
“主公,我并无大碍。”
周瑜强忍着疼痛想搀扶起身,孙策赶忙蹲下身子示意他不必起来,叹道:“清点过后,将士们伤亡过半了。”
闻言,不知是伤口撕裂还是心疼的打紧,周瑜下意识摸向伤口眉头一皱。
今天那样的动静,伤亡四千多人的结果周瑜当然心里已经有所预见,可真真切切的听到这个数字后依旧觉得触目惊心,脑海里只浮现了左氏春秋里的一句话。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自己设计于泊县可以说是完全为赵云量身定制的,他不去泊县转去庐江的可能就已经够让人无法理解的了,可最后却是出现在了锦阳山上,周瑜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赵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看穿自己的部署。
让骑兵下马当成了步兵,这等同于舍长取短,怎么看都不合理。
可偏偏是这最不合理的选择,却是唯一可以反制他备了海量铁蒺藜的办法。
这件事,对于周瑜的打击很大。
广陵之战后,他就开始琢磨林墨,想象着有朝一日在智计上与他碰撞出惊世骇俗的火花,最后或许有机会略胜一筹成就千秋的霸业。
可叹啊,连林墨的影子都没看到竟然败给了一介武夫的赵云。
这对于周瑜而言,近乎是羞辱性的战败。
“黄昏时撤走,若非子明他们在通道上铺满了铁蒺藜,只怕大军根本没机会撤离,也算是救了我们。”眼看着周瑜陷入悲戚之中,孙策补上这么一句,算是安慰吧。
当然,这也确实是事实。
仗着天黑视线不好,江东军士抛下的铁蒺藜还是扎伤了一部分吕军的,也为他们争取到了脱离战场的机会。
“此番战败,罪皆在我”双眸湿润的周瑜哽咽道。
“接下来该怎么打算。”孙策话锋一转。
周瑜缓缓抬头直视自家主公,嘴巴张了张却无话出口,犹豫少顷才挤出一句话,“主公,回江东吧。”
“我们筹备了这么久,血战数月,折损了这么多的兵马,就这么撤回去?”孙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公.”
周瑜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都快被咬出血了,沉声道:“我设泊县围杀,一者是斩断吕军最强大的骑兵,二者也是震慑淮南世家,让他们可以安分下来。
此番战败便是还有一战之力,可敌我悬殊越发的大了,那群世家中肯定有人坐不住了,我们入城就有内乱风险,可不入城凭借寨子,如何挡得住拥有骁骑的吕军,那可是三四万人,倍于我军,又无险可守”
锦阳山这一战,看起来只是小败,但引起的连锁反应却足以让江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仅有的几百骑兵还是从颜良文丑手中抢来的,没有足够的骑兵,不仅旷野之战会吃亏,连战术的选择也诸多受制。
唯一的机会就是入驻坚城,甚至要做好被围的准备,只为曹操争取足够时间罢了。
可眼下来看,那群世家怕是不会让孙策玩坚壁清野的死守了。
孙策倏然站起,眼眸中透着怀疑,缓缓摇头后退。
“不行,不能退,不能!我们跨入淮南煎熬了多少心机你是知道的,不仅是陆战,还有水战,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这次退走,下次还想跨江可就难了啊!”江东没有这么深厚的底蕴,也没有这么多的官职来喂饱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四大家族势力。
至于交州,尽管处于开发的上升期,可总体贫瘠的面貌还没有发生改变。
筹备一次这么大规模的战斗可以说是倾尽了两州之力,加上阵亡的江东子弟,孙策无论何如也不接受这种结果。
“还记得当初我败于吕布之手的时候你是怎么安慰我的吗,为何伱自己败了一阵却生出了怯战之意!”孙策终究还是失控了,双眸择人而噬,因为气恼身子也在颤抖。
“主公.”
周瑜左手扶着老槐树艰难起身,“非是我怯战,此一时彼一时,旷野驻寨粮草不济啊,便是吕军不攻寨直接绕过我们去攻克皖口,这渡口一失,我们将再无任何的退路了!”
孙策踉跄了两步,双眸中的怒火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和不甘。
是啊,随军粮草并不足以撑几个月,必须入城才能补给的。
当初设计泊县围杀不也是为了能够稳守城池吗
粮草、皖口渡头.这些都是自己的致命伤。
若是能够在城池里立足,这渡口暂时先放弃也没问题,因为他只需要拖上几个月,曹操一定会有行动。
可问题就在于,城池里的那群世家你防不住,除非你能把所有人都杀了,显然,在世家面前吃过亏的孙策知道这种蛮横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他没有说话,只留给周瑜一个孤单的背影,缓缓离开。
最后,到底还是听了周瑜的话,撤军。
舒城的程普听来纵然不甘,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大军在打点收拾的时候,南城门里,一个骑着毛驴身后跟了一群护卫的人缓缓入了城。
乔公到了。
“你说,愿意支持我?”
孙策嗤笑了一声后,眸子如刀锋一般瞥向乔公,“我军兵锋正盛的时候,乔公尚且拒之千里,如今战败反而示好,是觉得我手中霸王枪不利吗?”
“此一时彼一时。”乔公从容自若的笑了起来。
孙策是真的动了杀心,士可杀不可辱,你跑来这里诈降的手段三岁孩童都骗不过,这不是羞辱自己吗?
可看乔公还有后话,他便是强忍着性子盯着前者。
“不知吴侯可曾听说一件事?”
孙策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乔公继续道:“林墨令陈宫假为扬州刺史,监察三郡官吏。”
“这又如何?”
乔公苦笑道:“这便说明兰陵侯根本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们这群淮南家族的人。吴侯可知近些年来我们淮南士子与徐州士子争斗日盛,先有陈登,借安丰太守之职打压淮南士子;后有鲁肃对庐江、九江见死不救。”
这几件事,孙策倒确实是听说过。
当时他还觉得鲁肃对庐江见死不救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半路埋伏,倒忘记了他们士人之间的争斗。
文人相轻,往往这些士人间的战火烧起来的时候,比之刀枪剑戟还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