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茶楼日常(2 / 2)
接连几日,王云飞坐在木阁楼角落里,看着东方茶楼其乐融融的欢快状态,暗暗称奇:这样看似无章的凌乱声音,交迭在一起,却奇妙地产生了一种扣人心弦的欢愉感,仿佛流淌着人世间所有的美好。
再看黄思梅在人群中穿梭,举手抬足间,都有着戏曲中大家闺秀的温婉;眼神流转间,都带着复古深闺的含羞带怯而又落落大方,不知不觉地他又看痴了去。让人懊恼的是,昨晚他出去转了一圈,东方八所这地方,连个花店都没有,玫瑰都买不到。可惜可叹!
当然,王云飞这一趟并不遗憾:见到了制作精美的黎锦,创办了黎锦工作室,又看到了这样生机勃勃的剧团,他觉得黎锦的创作,有源源不断的素材,正如这几日和黄思梅讨论的,俄贤岭的三月三、三亚的鹿回头、五指山的舞黎村、定安疋[pi]女,包括眼前生机勃勃的剧团,热气腾腾的生活场景……
海岛宝藏无处不在,这是黎锦和琼剧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来源。
唱了一辈子的戏,哪怕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演员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剧中的情形,也就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张沈年以前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听得一知半解,如今可算是知道了:生活好了才能心情好!
剧团如今每月发3的工资,几乎抵得上干部的收入。黄思梅还做了分红方案,等到过年了,他们还能领到一份数额不小的“年终奖”。
这样的美好生活,值得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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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飞回俄贤村是体验生活,入目全是美好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象,相比之下,劳心劳力的张沈年,感受就完全不一样。
刚回村时,张沈年对茶楼的经营不以为然:家长里短地做点小吃泡个茶,能算什么好营业?
没想到,接手操办了几日茶楼的营生,他发现,这可比他摆摊来钱还快!
只不过,这活赚钱是爽快,但是活儿也细碎而繁多,张沈年不过接替黄思梅短短个把月,就恨不得马上重回三亚:这可比摆摊当倒爷,累多了!
每日就鸡鸣时分,剧团全员起床吊嗓、练功,然后分头行动。张沈年接替担任采买、统筹、指挥。
看似简单的管理活计,张沈年却从早到晚,累得脚不沾地,常常脚忙手乱地高喊着,让黄思梅来帮忙。每晚躺床上,就“哎哟哎哟”叫苦连连,让黄思梅给他按按全身舒缓舒缓。
想到妻子每日不但要管理茶楼,还要下地耕作,张沈年对妻子由衷地佩服,每日睡前唱戏表态和感慨:“太太你,多勤劳,管理茶楼本领高!早练功,午种田,午后茶楼忙不停;七窍心,玲珑人,张家祖坟风水好!夫无能,累妻苦,日后加倍回报汝。”
这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除非真正体验过。
张沈年接管茶楼后,才真正懂得了妻子的不易,不但日日甜言蜜语夸太太,在母亲面前也卖乖:“这茶楼配琼剧的点子真妙啊!阿妈,这都多亏了我那貌比天仙、心有七窍的好太太!更多亏有阿妈您坐镇带娃,让太太奋斗无忧!你们婆媳两人,真真巾帼不让须眉呀!放在古代,你们就是那代父出征的花木兰、英勇对敌的穆桂英!不得了!顶呱呱!”
黄思梅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你这表扬的话,像不要钱似的!我哪里就敢和花木兰、穆桂英这样的女中豪杰相比?我想着的,不过是帮阿妈守着剧团不散,顺便做点营生维持生活。茶楼能火,全靠政策!多亏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建设现代化的号角。不然,咱们还是天天十里八乡巡演着呢!”
夫妻相处久了,就像兄弟。
张沈年搂着黄思梅的肩膀,连连竖大拇指:“你不用谦虚!你当得女中豪杰的称赞!我老婆就是我们家、我们东方剧团的半边天!”
蒙华香瞪了儿子一眼:“公共场合,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张沈年松开黄思梅,改搂住母亲:“阿妈,你这思想又落后了,你呀,也要跟上时代,咱们现在要跟上市场经济的朝夕变化,才不被社会淘汰!”
儿行千里母担忧,张沈年在三亚,蒙华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天天盼着他回来。
可回家后,儿子开口闭口就是市场经济,蒙华香又恨不得拿扫帚抽他。
母子两人笑闹一会后,蒙华香便劝张沈年留下,别去三亚了:如今茶楼生意红红火火,没必要舍近求远去三亚。
张沈年却坚持,继续摆摊。
理由是当初黄思梅选择了坚守东方琼剧团,如今她不但守住初心、而且还引入市场经济新模式,让剧团焕发了勃勃生机。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定要和太太比出个高低:“阿妈您放心,阿梅是为了剧团更好,我摆摊是为了我们小家更好。我们呀,都在用自己的力量,跟上市场经济的大潮,为四个现代化贡献自己的力量!”
蒙华香不懂什么叫市场经济大潮,但知道儿大不由娘,如今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儿媳贴心、孙儿乖巧。
至于儿子,就当捡来的,随他去吧!
活了大半辈子,蒙华香心气再高,也被磨平了棱角。有时候,她还会自己劝自己:她曾经阻拦儿子到三亚摆摊,结果儿子捷报频传,在最艰难的时候无底洞一样补贴剧团,才让剧团活了下来;她曾制止儿媳开荒和用宣传车打广告,结果如今剧团红红火火、茶楼收入也水涨船高……
也许张沈年说得对,改革开放,只争朝夕,只要不改掉革掉东方琼剧团,让这些唱了一辈子戏的人能继续唱,她就当个瞎子、聋子也就罢了。
张沈年见母亲垂着眼眸一脸不高兴,又拿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阿妈,您还记得我五岁那年吗?……”
五岁那年,剧团弹尽粮绝,他饿得不行,两眼半闭半张坐着打苍蝇,幸好黄思梅给塞了两个热乎乎的地瓜,才没饿晕过去,但因为“饿得打苍蝇”这个梗,他成了村里的笑柄。
再大点,农忙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连地瓜干汤都喝不上,正长个子的他,只能狂喝井水充饥,多亏黄思梅时不时带干粮来接济他……
那些画面,永恒地印在了他心尖尖上。
而黄思梅,也成了他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再到成年的那一抹永恒的光:“如果不是思梅接济,儿子活不到成年娶妻,如今要不是思梅操劳家里,我去摆摊也不会安心。但是,阿妈,我不能让她跟了我,一直这样苦下去、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