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推陈出新(2 / 2)
只不过,兄妹两人性格迥异,在琼剧选择上,也各有不同:蒙华山性格温和,选的是文生;蒙华香女承母志,选的是武旦。唯一相同的是,两人日日早起练功压腿,从不言苦。后因演出《百花公主》,东方琼剧团名声大噪,兄妹两人也曾数次随母亲带团,到东南亚四处演出,最辉煌的时候,海外巡演足足两月方才归来,还接受了各色政要接待。
也正因出国演出,让蒙华山看到了花花世界的美好,回国两个月后,选择半道改行、下海从商。如今,改革春风刚未吹到海岛,他早已赚得钵满盆满。
用蒙多冬的话讲,父亲不满足于自己发财,一直想着带姑姑一起下海,无奈姑姑冥顽不化,口口声声要把琼剧发扬光大,才落得被时代淘汰、饭都吃不饱,甚至还鼓吹琼剧灭亡论,反复奉劝蒙华香早日“弃暗从明”一起发财。
蒙华香不为所动后,蒙华山和她渐行渐远,后来更是扬言和东方琼剧团断绝关系,不想被东方琼剧团拖累。
哥哥临阵倒戈,还口出恶言,成了蒙华香心中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如今外甥上门,口出狂言、恶语相向,无疑是在她伤痕累累的心口上,恶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站在木阁楼上,蒙华香放眼望去,一片绿茫茫,这两百多亩地,是东方琼剧团的立身之地,是琼剧团的根所在!连立身之地都没有,琼剧团未来又能何去何从?蒙华香不由得潸然泪下:也是时候,该好好考虑媳妇的话了:“先谋生后谋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背靠这两百多亩地,琼剧团至少饿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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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多冬被扫地出门之后,看着身后的木阁楼,眼中满是愤懑和贪婪,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胖脸上肥肉一颤一颤:“呸!冥顽不化的老虔婆!若非我阿爸说了,造木阁楼用料全是花梨木,我才懒得三翻四次来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哼,这一屋子的花梨木,没个十万也有八万!不能白白便宜了这老虔婆……得再想想办法,把这儿收了!”
关于木阁楼全部家具是梨花木的消息,是蒙华山一次酒后失言吐露的。只因本地有逢大事“做道公”的传统:简言之就是村里有人家遇到好事或是得偿所愿,为答谢上苍和佛祖,就免费请全村人集体大吃一顿。
东方琼剧团辉煌时期,日进斗金,张璐金便隔三差五回馈乡民。一开始就是海外演出回来,就找一颗大榕树,一字摆开十几口大锅,各种鸡鸭鹅炖上,杀猪宰牛,村民自带碗筷过来,找个地儿蹲下就吭哧吭哧饱餐一顿。再后来,张璐金让剧团置办了碗筷,每次村民们到了就开吃,吃完把碗筷洗净收好;到最后,张璐金看着有些老人小孩蹲着吃饭于心不忍,于是大手一挥找木匠做了足足五十套桌椅,一桌十椅,考虑到防蛀、耐放,她选的全是上好的花梨木。所以剧团仓库里,放着全是俄贤岭的花梨木桌椅,剧团木阁楼的所有木料、包括全部家具,也都是同款高规格的花梨木。
蒙华山有心带妹妹下海经商,却从未想过,要和妹抢这点财产,只是他的好大儿蒙多东人心不足蛇吞象,背着父亲悄悄就想捞一笔。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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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是当蒙华香站在院子里,再次打量着这座陪伴母亲走过半生的木阁楼时,依旧愁肠百结:当年走遍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政要见过、名流见过,万人空巷的风光也见过;今时今日,为何如斯落魄?
也许,张沈年说得是对的,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琼剧也得学会与风起舞,才能传承下去。而眼下首当其要的,就是琼剧团的活路。开荒种地也许和琼剧团初衷相去甚远,却能让琼剧团有所依托,不至于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当晚,蒙华香郑重地通知琼剧团全员集合,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大菜:四更烤乳猪、清汤东山羊、白切小脚鸡、鲨鱼炖瓜皮、油炸黄牛丁……
剧团所有人都不敢问,更不敢劝。剧团演员多数坚守“君子远庖厨”,主要是担心油烟坏了嗓子。亲自下厨,大概是蒙华香最大的变革决心。
餐桌上,蒙华香低垂着眼帘,淡淡地告知剧团全体成员,东方琼剧团的两百多亩地,将会被开垦成农作物田地,首批种植的,就挑最容易存活、存放的红薯做为试点,先种5亩。如果收成好,再加种其他品类:“今天,就当咱们剧团做了一次道公,接下来,我们一日三餐,都要靠大家辛勤劳作才能得来!”剧团所有人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如今大势已去,先活下去要紧。
就在蒙多冬被扫地出门之后,东方琼剧团陆续又来了好几拨不速之客。无一例外地,都想要打包买下东方琼剧团,包括木阁楼、仓库和说有的荒地。
原本以为是亲戚间私人恩怨的蒙华香,也咂摸出不对来:莫非,咱们这荒地,藏着什么宝藏?
婆媳两人秉烛夜谈,聊了半晌,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但有一点,蒙华香和黄思梅达成了一致:东方琼剧团不卖!不管是木阁楼、仓库还是荒地,一样都不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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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芒种。
六月流火的夏天,黄思梅带领剧团开荒种红薯。同时,改编自俄贤村传说的折子戏《三月三》彩排完成,黄思梅开始了种地、唱戏两不误的忙碌生涯。
鞭炮声声中,黄思梅扛着锄头,走出木阁楼,抬头挺胸:“劳动人民最光荣!我们琼剧人练得了嗓子、唱得了大戏,也能种得了地!等这阵农忙完,咱们再让折子戏隆重登场,一展咱们琼剧人的风貌!”
她话音刚落,便赢得了大家的阵阵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