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叩阍(一章半)(1 / 2)
对清朝的一个农民来说,错过农时,足以让他绝望。
一个绝望的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算意外。
清代律法,凡军民诉讼,皆需自下而上陈告。
若是越过自己的父母官,直接向更高衙门告状的。
杖责五十。
陕西巡抚衙门前,有一门大鼓。
数年来,从未被敲响。
在这个清晨,它,即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震动整个陕西官场。
老农张拱,带着几个自告奋勇留下来,没有前往归化城的乡中年轻人,过来叩阍。
俗称,平民告状。
这鼓多少年没有人动过,衙役们又不经心打扫,上头落满灰尘。张拱取下鼓槌,尽力一击,声音不怎么大,灰,倒是把他呛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天边刚蒙蒙亮。这孤零零的鼓声,迅速消失在,巡抚衙门空旷高大的前门厅。
没有一个人,出来接待。
张拱早就被提醒过会是这样,并没有放弃,耐心地,继续敲下去。
一下,两下......
慢慢地,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好不容易,终于有个暴躁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从门缝里面传出来。
“叫魂还是索命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干什么?”
“劳动老爷,草民告状。”
“回去吧。现在不是告状的时候,八月初一再来!”
“知道,每年四月初一到七月三十,农忙时节,除谋反、叛逆、盗贼、人命、及贪赃坏法,衙门不办案子。这不才三月么,怎的不行呢?”
“哼,你还挺懂得。拿来。”
张拱知道这是要孝敬钱,把孙将军府,事先给他准备好的三十两银子,从门下扔进去。
那一瞬间,他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刚好只能把手伸过去的缝隙,这些年来,该流过多少像他这样,平民老百姓的血汗钱?
门内,几乎立刻响起一阵,焦急数钱的声音。
“行吧,虽说少了点。你要告什么?户婚?土地?钱债?”
“都不是。草民要告,醴泉县知县张鸣远,克扣治下百姓的籽种银子。”
那数钱的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钱袋子又被扔了回来。
“老头儿,我就当修修来世,劝你一句。民告官,告不赢的。你不去本地县衙求告,越级跑到巡抚衙门,这就是罪。知道什么后果吗?如果是诬告......”
“罪加三等,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张拱在怀里掏了几下,把三根金条,又通过门缝给扔了进去。
“一点小意思。老爷,您只管帮忙通传一声就行。草民知道,您这个肥缺,值两千两银子。怎能叫您担干系呢。万一巡抚老爷降罪,草民赔三千两,外送一个两进的小宅院。”
“在哪儿?”
“草民老家,咸阳县。”
“哦......”
门内的衙役左右为难,实在是明晃晃的金条扎眼,叫他抵御不过诱惑,最后下了门闩,把张拱一行人,放进巡抚衙门。
虽然张拱自己别扭,但孙思克的两个儿子,坚持要他改头换貌,张拱只能听话,换下了自己朴素的粗布衣服。
里里外外都是深色的中等绸缎,一顶八棱瓜皮帽,帽檐当中,嵌一颗算盘珠子大小的珍珠。
就算装不出地主的派头,至少,像个富农了。
衙役瞪着一双向钱看的铜铃眼,扫过来扫过去,总算信了三分。
“你是咸阳县人,怎么告醴泉县知县?”
“回老爷话,草民在咸阳县,略有薄产,但儿子不少,总想着再置办点。正巧,醴泉县开荒,说是借给买籽种的银子,不要利钱。这是好买卖,草民就动了心思。但要买种子的时候,县衙说没钱,要我自己垫上,十来天的功夫就还。谁知......”
“行啦行啦,你不用说啦,钱要不回来了是吧。多久了?”
“这都欠三年啦。”
“多少钱?”
“不多,不到五百两。老爷,这是状纸。”
“就为这点钱,你大老远跑来告状?”
“哪儿能呢。民告官,还是越级叩阍,为这点帐,不值。有人指点,草民才过来。”
张拱又把一封孙思克将军写的亲笔信,递给那个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