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红白交汇（2 / 2）

不仅鹿是如此，绵羊、山羊、羚羊、黄牛，都用这种方式抉择着获得配偶的优先权。公山羊和公牛都会相当勇猛地窝里横，抢夺雌性；假如没有雌兽可以给它们保护，它们就要找些其他事来彰显自己正值壮年的青春力量，消耗多余的活力。路德维希对这些公羊、公牛没有丝毫好感，大概他非常清楚，牛羊内斗愈是凶猛，面对食肉动物时就愈是软弱。他厌恶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

花宾能用善心把猪和狗收为己用，自然也有信心去收服牛羊马鹿。园中的一百多头绵羊是最先缴械的——这种随大流的动物没有多强的御敌能力，它们只会机械麻木地跟随头羊的脚步。繁殖季的到来，公绵羊们用攻城锤般的犄角相隔数米冲刺对撞，最健硕的公羊在赢得这种观赏性的战斗后就能趾高气昂地走入母羊群中，享受全部雌性的关怀与亲热，也就成为了头羊。当狗娃儿咬住头羊的侧颈把它制服，这只臃肿的公羊歪着脑袋顺着狗嘴的力道跌跌撞撞地来到花宾面前，群羊并不会前来营救它——相反，头羊位置的空缺反而让其余的公羊们就陷入了胶着的战斗中。没有费多大周章，一两条狗就把这些肥羊管制地服服帖帖。

公鹿们则要难对付得多。鹿的体态挺拔灵活，不像羊一样除了犄角顶撞外别无御敌手段。公羊的犄角圆润庞大，虽然有力但属钝器伤害，需要一段距离的助跑才能打出威力来；而公鹿的琥珀色角架像树枝一样分叉相隔，以锋利的边缘来对付敌人，挥舞起来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总有哪个角尖儿会刮着碰着；绵羊的四肢短粗，鹿却是截然相反，这些长腿的大小伙子非常擅长用修长的四肢踢蹬踹砸。

鹿群中一头三岁龄的公鹿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它已然过关斩将击败了诸多竞争对手，即将获得所有母鹿的芳心。它的犄角比平常的公鹿长得更好更大，两枝角架侧翻出六个边缘，舞动时呼呼有风，攻势凌厉；它的体形比一般的公鹿更健美，肥臀瘦腰，蹄子修长有力，被沙石磨砺得锃亮的蹄尖像上了鞋油的皮鞋一样熠熠有光。花宾目睹过许多年龄相仿的公鹿被它顶伤脖颈、踢伤胸膛，它自己却鲜有受伤的时候。“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花宾喃喃自问。他从未看到这头小公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来，那些被它顶伤踢伤的同伴可能都是它的发小兄弟，可在异性的挑逗下、荷尔蒙的作用下却喷着鼻息相互格斗毫不留情。

有些斗败的公鹿，在情场上吃了败仗，不甘心沉沦雄心，受不得这份屈辱，就低吼着找园中的员工撒气，用犄角去顶人家的腰肢、踢人家的后背。路德维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蹄子——他可是受这份气的人物？他拔出枪来，一枪送这倒霉鹿去了西天。

蒋花宾的幸免于难或许是因为小公鹿也讲究几分骑士精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蒋花宾都不是个值得注意的对手，骨瘦如柴，两臂无缚鸡之力一眼望去软绵绵，两腿修长瘦削不能踢蹬，五指虽然骨节分明但毫无抓挠的本领，握拳时就像个白里透红的小馒头，适合把弄而不适合挥击。因此，当清场失意的公鹿们见到他，只是鄙夷地抬起头，五官嘲弄地挤压了两下，就不再注意花宾了。因为它们根本不把花宾视作对手。

一些公鹿不自量力去找猪的麻烦，被猪伢儿顶得翻倒，被母猪凶猛地咬住肚皮，扯下一大片皮毛来。

那只成功的小公鹿，不屑地望着这些手下败将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这极大满足了它的自豪感。它不常与其他公鹿为伍，与其说是它不合群，不如说是其他公鹿不愿同它逢面。但人心都是肉长的，鹿也是有情感的温血哺乳动物，花宾不相信它就铁石心肠。

花宾孤身同这只矫健的雄鹿相处时，雄鹿少有的放下了戒备。并不是花宾有多好，而是这个瘦小的男孩实在不能让它打起精神来，如果它想，只是一脚的事，花宾就要躺倒在地。因此只有花宾能安然地离它那么近，把胡萝卜和土豆喂到它嘴里。面对这份善意，雄鹿对花宾的态度也从冷冰冰向友善转变，有时园中的猴子们喜欢寻花宾的开心，跳到他背上拽他的头发、撕他的西服，此时它就会冲出来，一蹄子领头的公猴踢得飞旋出去——可也仅仅局限于此。

每当花宾想要抱住它的脖颈，像亲吻猪、狗、羊那样亲吻它的鼻子，它总要厌恶地把花宾推开，它谢绝这种好意。它是族群里的佼佼者，是不稀罕别人施舍的野生生物，它不愿意像猪、狗那样成为人的附庸，或是像羊那样随大流。

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地威武雄壮，无论如何不能把虚弱暴露出来，这就是野生动物的座右铭，也是大自然物竞天择丛林法则筛选下来的基因。随着花宾与园中的动物愈来愈熟悉，许多情场失意的小公鹿都愿意亲近这位和善的主人，争先恐后挤上去问他讨要胡萝卜和马铃薯，有时还有面包；这些小公鹿们都发现了，即便它们不能在战场上获得荣耀，花宾也还是会温柔地对待它们，而不是像路德维希一样把斗败的小公鹿送去屠宰场。

只有那只雄鹿的模样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除非花宾把胡萝卜送到它嘴边，否则它是不会屈尊降贵去乞求的。

大自然一代代的筛选一定会把生物往凶猛、残忍那方面引导吗？瘦小的公鹿无法得到雌性的青睐，因而不能绵延子嗣，性情凶狠的雄鹿则暴戾地打败同类霸占一整个草地与后宫，子孙满堂。这种残酷却有效的准则确保着动物们代代精练，与自然做斗争。但是一定要一直如此下去吗？花宾合上日记本，望向日暮尘嚣中披着一层渐金色光辉的雄鹿，羊群畏惧地在它身边如流水遇顽石般分开，它依旧盛气凌人，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