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套(1 / 2)
“不知她已听得多少?”
刘老夫人叹息着伫在一旁,暮雨已上前和刘堂主将王氏扶至靠椅上,掐按人中试探真假。
一时间几人也默然不语。
“她此番既见了浅浅生还,必定是瞒不得。只好对外称病,将她关在厢房里便好。”
刘清华犹在拭汗懊恼,见暮雨这般吩咐哪有不应的道理。“大殓已成,此事倒也易办,只推说我爱女心切夏日炎热、愿她入土为安,速速下葬便是了。”
众人点头称是,便推开斋门自寻去处。
罗青紧随暮雨身后,亦步亦趋好不气闷。
穿过长亭、行路回廊,直至少年推开客卧厢门,他方回首冷言相问:“你既知晓此事始末,又何必跟我?”
罗青闻得此言倒也不恼,笑道:“但暮弟终究还是应允入画了,可曾还记得跟随左右兴尽方散?”少年见他如猫得老鼠洋洋得意,倒也无话可回,只是重重摔了厢门震得罗青一鼻子灰。
他却不曾知晓,浪笔罗青除却丹青绝妙,他若筹求某物,磨人的功夫也很了得。
此夜本已近晓,待到罗青起身洗漱时早就晌午过半、炊烟四起了。金玉堂出手阔绰、待客有道,一应用具皆是上乘。他随意叠了织锦绡衾、用青盐漱口擦牙后便走出客房,细细打量周遭。
郁木葱葱、乱红点点,小至花坛大达园林皆修整且不失野趣,应有高手指点。
罗青背手肆意闲游一番便想循着原路去往灵堂,石径弯弯绕绕斗折蛇行,他忽地失了方向,一头栽进万花丛中无处可归,胡头乱撞之际只听得身后一人淡淡言道:“你在这做甚?”
原是暮雨在此,罗青喜不自胜走近来,但见花绯玉面两相印、叶素薄衫孤影单。
少年清姿冰韵,有如夏日冷莲见之可怜。而他也确实换了身靛岫衣衫,只是周身仍缀有芙蕖纹样。暮雨见他迟迟未应,便转身欲去。
“曦曦慢些!”
罗青笑着快步跟上,少年虽束冠但终究身形秀小,被他这一追倒显局促、加之叠字外号,他便更不愿停步稍候。花移叶颤、日影流光,一时间罗青只顾得追人,更不知身在何处了。
饭香阵阵。
原来花园后便是下人居所,吃穿住行皆在此处。此刻恰逢奴仆分餐进食,素衫人影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人高木桶里堆满蒸饼、盆盆粟米稻饭盘盘烧鸡熏肉,好不得意。
暮雨此刻终肯停下脚步,隐在花下向廊内看去。
先端着食盒分饭、径自离去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管事,然后便是服侍刘家的丫环婆子,再者就是看家护院的壮汉家丁,因逢丧事人人皆有半只烧**两熏肉,有嗜饮者便入庖屋再提壶曲酒乐汁,自得其乐。此番下来廊内便只余几个惫懒的汉子,不愿回房在廊下扒拉几口便起身打酒去也。
待到廊下无人时,暮雨已自飞身上屋,足尖轻点沿道奔走。
罗青只觉岫衣翩翩、靛光流转,那人便径自去了。他自觉无趣走出花坛向里张望,恰逢那日看守打酒迟迟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络腮胡惊得微颤,这汉子手中酒囊落地也忙不迭地追将来,罗青便照葫芦画瓢也借力飞上廊道。
登高望远,花园又别是一番景象。四角峨眉含笑重瓣花下芳香阵阵,枝叶繁茂。罗青便攀枝爬上,远眺庄内上下。偶有微风拂面、花下落粉,罗青嗅得便喷嚏不止,惊起枝头栖鸟。
可惜这花如此素雅,却与浪笔罗青不相宜。
他在此长吁短叹之际,暮雨早已悄声潜入回廊闺房一探究竟。
厢门微掩,空余满地落黄。
想来夫人王氏痛失爱女不过几日,必然是顾不得收整遗物打理闺房。暮雨轻推门扇跨槛而入,薄纱因风而起幕帘微颤。砖上窗影花形随日而移、案前鎏金凤纹奁内嵌以铜镜,似有脂粉香气。
暮雨自案上随意拿起几个瓣形漆匣,开盖放至鼻下细闻。
不过是些女儿家玩弄妆点的香粉胭脂、凝膏玉露,色妍气芬,想来是浅浅爱用之物了。
但这香调却并非当日开棺所嗅,那香似花非花、如药却毒,不知是哪门哪派秘制,竟被用在闺阁少女身上,实在可疑。
但她毕竟是金玉堂堂主独女,不比旁人。
暮雨放下脂粉,转身又见案上铜彩香炉,炉内仍有香灰。他却并未俯身细闻,灰烬如雪形犹未散,必定是名扬天下的冷魂篆。此香凝神安息、雪清冰韵,最合夏夜。
桁上襦裙罗衫堆叠有序,暮雨倒也不好肆意翻动,只是凑近浅嗅,衣上熏香也非所寻。
他兜兜转转,最后行至榻前。
箱床上薄衾犹有卧痕,仿佛佳人偷闲懒起、梳洗已迟,仍在顷刻。暮雨见枕旁落钗一支,便俯身待欲细瞧。
他探近玉枕,便已嗅得那股异香,此香好似附骨之蛆弥久不散,若是刘家收整衣物清扫病榻倒也可去,只是两三日间便恰巧被暮雨嗅得了。他掀起薄衾,向床上四处探去却未见香囊,挺身退开时头冠却触及某物,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原是挂在床幔上的镂空金香囊,球状玲珑、甚是可爱。暮雨持之轻嗅,梨香馥郁日暖生色,只可惜终究还是被人掺了害命毒物,不复纯浓。
他将香囊仔细用案上布帕包了后放入腰间蹀躞,便悄然掩门归去。
正堂内刘清华自然已等他许久,端茶欲饮。
此刻见他姗姗来迟,刘清华倒也无甚惊慌,只是弃了茶杯起身相迎。暮雨避让落座,便掏出香囊与他仔细辨识。
“这香确是我行走四方于江南雪落坊购得,我见此香梨芳扑鼻想来浅浅钟意,便一路携带至此,门主您说这香囊便是害人之物这?”
“此香被人掺了别物,只是毒物带芬,你一时辨别不出也是情有可原。但此人行事果决、心思巧妙,若非小姐素爱峨眉含笑,此刻哪有命在?”暮雨叹息一声,便起身在堂下踱步不决。刘清华犹自沉思,忽见少年取桌上笔墨奋笔疾书。他张口欲问,暮雨已写成药方一张,递至眼前。
“那日我虽以门中灵药使她醒转,但余毒未散犹入肌理。这笺药方万万不可外传,五日药浴三日服丹,值此数月方能散尽。”
刘堂主忙不迭地接过揣入袖中,舒眉展眼面带喜色。“但此人仍在庄内,还望门主赐教好擒得此贼以慰老小。”
“此事不急,观望江湖之内有谁妄动便是了。”
“正是正是,门主请。”
两人闭门入内,行至隔墙书房。刘堂主轻按架上丝白瓷瓶,瓶身陷壁吱呀有声,架后自有一番天地。待二人踏入密室,墙壁自行翻转复原如初。
狭道内烛火通明,窄阶一路盘旋、不知何处方止。待细看道上砖石,皆是金银所铸。
金玉堂之富,与传闻相较又岂是千百倍。
此般巨财,少年却无所惊诧。他脚下疾驰,刘清华暗中道苦发力跟上。至一处拐角,暮雨方堪堪停下。此处距堂已有百尺之远,但其下仍有银阶。
“你此番南下岷江,本欲与谁家结亲?”
“嘉州龙游盐帮燕淳长子燕荣、戎州刺史殷晏次子殷易、泸州富商薛万寿也曾有意攀亲结故。“
“你倒乖觉,这三家非富即贵,想来也正合你心意。只是不知你最钟意哪人?”
刘清华灿灿笑了两声,便道:“那自然是戎州刺史之子,小人半生贩盐颠簸、日夜提心吊胆,自然是愿独女安享荣华富贵此生,哪有不应官家婚事的道理。”
暮雨沉思半晌,缓缓道:“此行可是人人皆知么?”
“自然只吩咐了几位管事,连同贴身小厮。不过”
“不过什么?”
“我内人出门在外必定晕船怕水,但她又放心不下浅浅,吵着要同去。我只好又令人请了大夫开药予她这才了事。若是有人知我夫人脾性,又见我寻医觅药,倒也可知我近日出行。”
“此人心思缜密,不可不防。今夜便送小姐下山,免得日长梦多再生事端。”
刘清华颔首称是,谈话虽续,却已细微不可闻了。
入夜。
一隅偏房内,堂主独女浅浅饮尽汤药,见侍女端碗离去后方幽幽叹息。
今夜便是离庄之时了。
微灯如豆,人影幢幢。自那夜得见罗郎,愁思纷纷扬扬竟是片刻也未曾停歇。如今侥幸偷生,得已苟活至此已是万幸,她本不该再奢求情缘。
但人总是轻易自作多情、伤春悲秋的。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只愿君知妾意、续缘情生,也不恋那富贵荣华。不知今夜匆匆离去,可否还能一见情郎?
红霞轻染鬓云间,一腔爱慕有谁怜?
窗影微动,已来人迎她下山。
浅浅踌躇起身,换了件紫绢洒金长襦、又披了团窠宝花纹锦半臂,方莲步轻移微推门扇。
是婢女小雪,此刻扮作一副农妇模样,倒也天真可爱。
“呀,小姐这身这样素雅别致,罗君见了一定欢喜。”
“多嘴!还不快些随我去见阿爹,倒在此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