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我,何须再见(2 / 2)
他暗道自己粗心。
连忙推开木门。
不知何时傻子换了一套干净利落的麻衣,年近四十的傻子第一次把换洗的衣物挂在晾衣服的树枝上。
“天游?”
傻子回眸,语速平和,说辞正常。
可是这正常在一个傻子身上便是最大的不正常。
就在李天游怀疑傻子是不是被邪魔夺舍上身的时候,傻子轻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你被那么多人追杀的时候,我就清醒了过来,当时只觉得很痛,而后也是丢脸,又昏了过去。”
“不过也还好,毕竟傻了这么多年,脸早就没有了。”
他把最后一件布衣晾好,又自顾自的走进了厨房。
温和带着些宠溺的声音传来。
“天游,你且莫急,我给你做点吃的,饿了吧。”
不知为何,李天游眼眶有些湿润,莫名有些惭愧。
“傻”又戛然而止,傻子如今不傻了,又没有名讳,该如何称呼,是个问题。
“没事,你且照常喊便是,这么多年一直朦朦胧胧,但是却还是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傻子端着一盘馒头走了出来。
“你肯定是不能留在这的,带着路上吃。”他将餐盘放在残破的石桌上,“我就不走了,清醒过来后,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很多。”
“毕竟浑浑噩噩了这么些年,很多复杂的事情我也懒得去想了。”
说来也是饿了,李天游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天游啊,不能总是太任性了,会惹祸的。”
他慈父般看着一手一个馒头的李天游。
“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傻也有傻的好,少了许多遗憾。”
“要平安啊,天游。”
傻子有些絮叨,仿佛要将这辈子不曾会说的话说完。
“从小你就不听劝,我也不会管,让你受罪这么多年了。”
李天游嘴里塞着馒头,但还是摇头。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天游,天下很大的,代我去看看。”一个傻了三十多年的人,不知从哪听来的话。
李天游抬起头,咽下最后一口馒头道:“你不跟我走,这样的村子你还要留着?现如今你清醒了,随我一起出去亲自看看不好?”
傻子只是摇头。
二人一时无话。
还是傻子指了指屋子道:“屋内有些盘缠,这些年村里救济的,在床底下,你秉性不坏,钱放那,从来没动过,路上用的到,你且都拿去。”
说完,又开始絮叨起李天游幼时的小事,一边又责备自己。
最后,他闭上了眼道:“天游,天亮了,有些冷,帮我去拿件衣裳可好?”
李天游未曾多想,起身走向里屋。
屋中很整齐,一眼便看到整整齐齐放在床上的衣物。
他托起衣物,走出屋子。
傻子似乎确实是累到了,趴在石桌上。
他走上前,将衣物放在桌上。
半打趣的拍了拍傻子的肩膀:“也就你还睡得着,可知道咱爷俩现在多麻烦?”
无人回应,傻子一动不动。
李天游有些慌张,将傻子上半身扶了起来。
眼眸紧闭,并无呼吸。
如同被雷电轰击。
李天游怔怔不动。
“傻子”
“傻子?”
不知怎的,李天游跪了下来。
是啊,一个痴傻了三十多年的人怎会无端清醒呢?
傻了三十几年的人突然好了,替他把后院的柴火劈好了,把素日的衣物洗过晾晒,做好了吃食,给自己换了套利落的衣裳。
他为何就没感觉出傻子要走了呢。
“爹”
他有些哽咽。
说来讽刺,直至这个一把屎一把尿将自己带大的人离世,他都未曾喊过其一声父亲。
他死死的压制住自己的泪腺,绷住通红眼眸。
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将傻子背到床上,为其盖上被褥。
立足床前,久久不语。
屋内风沙大,迷了眼。
不止他于那一战中揭开枷锁。
傻子或许也是,只是比他要早一些。
也好,也好,今日终知我是我,难得人生糊涂过。
“想来不差。”
李天游喃喃道。
“你我,”
“何须再见。”
最后几个字似乎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这两日,比他这一生经历的都要多去。
少时偷鸡摸狗,后来上房揭瓦,傻子追着他咿咿呀呀,他撒丫子狂奔,河边一同摸鱼捉虾,二人蒸馒头总是半生不熟或是黑成焦炭。
一幕幕如走马观花在脑海历历在目。
他并未落泪,眼眸含血。
大苦不悲。
魂游天外几十载,今日归,了却凡尘。
当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