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宿敌(一)(1 / 2)
高易寒永远也想不到,当他被王武安重击,气龙折断,落水窒息的瞬间,这秋水原让他想起的,不是他爱的女子,会是十年前的那一天。
风萧萧兮,峰上雾霭初阳,熹微朦胧,化尽了这冬日的多年积雪。抹平山峦,一眼望去,群山壁立,唯有两峰对峙,好似天堑折断。
易水正奇一系大比,历来都是三十年一隐一显,胜者出世,败者入世。
他睁开眼,看见阳光泼在山峰上头,然后荆无棘来了。一步就跨上了这八百里断山,九千仞峤岳。他什么都没带,除了一把剑。下山时他也什么都没带走,除了那一句话,那一句承诺。
论剑胜负未分,彼时的他并非荆无棘的对手,但荆无棘同样奈何不了他。这一战只好推延。
“再给我十年时间,楚太子以国士待我,我不能就此撒手。”
十年的时间,易水院的学生领袖蜕变得更为果敢,他得以将原先的浮躁气隐藏,除了胡茬,变化的还有他的眼神。
如果说他曾经是一把出炉新剑,那么与荆无棘的一战,他将抹去身上的一切锈迹。唯有时光的冷却,反复捶打,才让他变成了如今的高易寒。
一别十年音讯全无,荆无棘,这些年他又经历了怎样的造化,得到了何等的锤炼,易水之寒,那浩瀚是否已凝练为冰?
一想到这些不可求的答案,高易寒只觉得他的气龙已经被璜石点燃。
渴望,乃至疯狂。
“荆无棘,我高易寒不求名利,只求与你一战。”
有一声响传来,高易寒回过神来,墨眉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
“学长,校长找你,似乎是刺秦之事。”
“如今天魔入侵,生灵涂炭,正该合力对抗,可秦王不死,盟军难成。”
高易寒挥了挥手并未回身。等墨眉去后,他的目光依旧放在窗外的那株红梅上。那是荆无棘种下的。
高家,是楚地的大族,声望已近百载。前三代家主无一昏聩,余烈承继,皆被推为当地的世家。传到第四代时,长子接过重担,后又交给二弟。
二夫人生在秦地,不幸早亡,高家家主遵循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带回家乡。
自从西去后,父亲就再没了消息。那一年,高易寒刚满十五岁。
按照楚地的习俗来说,十五岁是一道坎儿,一旦迈过去男孩就已成为男人。
在薪传堂里久候多时,易水校长走了出来,可等他赶到高易寒观心的屋子,早已是人去楼空。
墨眉探进头来:“爹,易寒哥真走了呢!”
“他还是追去了,他是要与荆卿一同上那秦王殿。”
“这下恐怕坏了大计啊。”
站在易水校长身旁,是他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侏儒小儿,两三声啼哭,这时砸吧砸吧嘴巴,脸色苍白地说:“他回不来了,他,啊啊啊啊!”
易水校长伸手将儿子揽进怀里,用力捂住他的耳朵。
“乖,别听了,别听。”
易水学子昼夜不息,一连出动百余人,仍是没能拦住高易寒。
高易寒对楚国和易水院的计划早就了然于胸,作为刺秦计划的关键,这是非成败早已非个人的荣辱,乃是关系到整个易水乃至整个楚国。
决意离去的前一个晚上,他来到到高族祠堂里,那几排挂着列祖列宗英魂的木牌,一遍遍,仿佛都在叫喊着:“高家输不起!”
但恰恰是这一句话,最后才坚定了高易寒的野心。
“荆无棘,这份荣耀属于高家,属于我高易寒!”
当一手抓着气牌,一手握住气龙的易水学子穿梭而去,惊起的云气化为雨丝砸到他脸角时,高易寒眼睛眨都不眨。
谁会想到往日一贯清风丽日,儒雅玉缘的琴剑师摇身一变,竟会成为一个衣衫褴褛的烂乞丐?
高易寒没有以气御龙,这躲不开炎汉朝廷,更没有走马行舟,他就靠着两条腿,走出了古老的关隘直向北而去。不再是四十年来,那漫无目的的游历,这一回,他有着一个分外明确的目标。
这种苦役般的跋涉让他的心也沉静下来,他更加充分地思考决战之策。
“只有胜过荆无棘,他才会同意将刺秦的任务拱手相让。”
十年前的荆无棘虽然还未破他长龙,但从气势上,高易寒已觉察到危机。一旦出手,他必败无疑,但这也会破坏正奇一系的规矩。
但高易寒也恰在这死地中,发觉了荆无棘功法中的一处破绽——几在同时,荆无棘也从高易寒眼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们一起散气回手,荆无棘脸上虽是不动声色,但高易寒读懂了他心底的骇然之情。那刹那,他的半边影子竟然抖了一抖。
“荆无棘害怕了。”高易寒知道那一抖绝非偶然。
一个月前,荆无棘托人给高易寒送来一封红笺小字。红笺小字,是为何物染成?那是荆卿的绝命书。
“为了王事,恕我不能再与你一战了。”
他用力将书信揉成碎片。
四天后,高易寒的双腿已经踏在河东平原松软的土地上,这里已经进入了赵国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