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春来(2 / 2)
苏别收起信点点头道:“好。我东西都以收拾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要不咱们吃酒去?日后再会恐怕难了。”
高洋也正有此意,二人便到了最近的一处酒楼吃酒,天歌天笑待在驿馆。
此地极尽繁华,往来的都是锦绣丛中生长起来的世家公子哥儿们,空气中都溢着香气,常常有舞女歌姬出入。来客多在二楼雅间,像他们这样的,多是自持身份,觉得要慢慢喝辅以美人抚琴歌舞才算雅事。这楼子也不知是不是正经营生。一楼此时仅有零落几人,伙计招待得也不上心,不过二人不像杨柳清那么娇气难伺候,糙一点儿就糙一点吧,不妨事。
二人正相对饮酒,二楼有只养尊处优的手推开窗透透气,忽而停住了,慢慢缩回去。
“苏别,我真羡慕你,亲人和睦,自小就过得自在潇洒,没什么事能牵着你……你的妹妹也比我妹妹幸运太多……我真想阿珏她也生在齐国,哪怕是个寻常人家,也……也比在这吃人的地方好过多了!你不知道她的难处……”
“我怎么不知?公主兰心蕙质,饱读诗书,人品贵重,我妹妹璟儿若有她一半就好了。公主她原本不该限于小小后院的……嗐!可惜!可惜啊!”
“是啊……你那两个朋友,天歌天笑,也那么自在,真叫人羡慕。若不是这次为人不容,受人驱赶,我还没机会出大都看看,原来天下这么大,有这么多的稀奇事。可是……我都已经被困了十六年了,忽然让我出去见了一年的天地,又要把我关回来,我真憋得慌!苏别,我真憋得难受!我日日吃什么东西,吃了几口,看什么书,看了几页,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是还有一身功夫傍身,我今日也不能出宫来见你……谁家太子,做成我这般窝囊样!南下这一年,真是再也没有了的快活!可是这快活又多残忍!若我从没快活过,没有半夜里和你一同出门伸张正义过,没有见过那花花世界,我现在也许不会这样憋屈!苏别,我……我心里有怨啊……”
高洋不觉洒了两滴泪,苏别也越听越气愤:“真是……有够憋屈,有够窝囊!我说你干嘛还守着你那点仁义道德,你家没心肝的东西对你这般,你干嘛生生受着?你不反抗,更叫人肆无忌惮欺侮你!”
忽然却有一声笑刺破了空气穿透了二人的耳朵:“哈哈哈哈!”
二人循声望向二楼,那扇半开的窗里,正是高洋那糟心老弟高煜。
“谁是没心肝的东西?使者慎言!可别挑拨了两国关系。”
这高煜不仅声音刺人,长得也很张扬,粗眉几乎入鬓,眼睛鼻子嘴都很有存在感,眼窝比一般辽人还要深些,皮肤棕黑,简直就是高洋的反面,他俩站一起都会衬得高洋像齐人。
苏别阴沉地扫了一眼他,直觉那翘着一边嘴角的样子很是刻薄,小肚鸡肠。
苏别拉起高洋就走,假装二人不认识这人,只留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高煜挥手,停住了要去追二人的侍卫,似笑非笑地看着舞女跳舞,那舞女被他盯久了,不觉跳错了两步,高煜一皱眉,两名侍卫便扣住那舞女,舞女慌乱地大喊:“公子饶命啊,公子饶命!啊!”高煜已经狠狠抽了那舞女一耳巴子,手都要打脱臼的架势,他扯下舞女本就布料稀薄的衣物一角擦擦手,叫人接着打。
这没品的东西还是照着人家胸口撕的,女孩儿狼狈极了,眼泪鼻涕鼻血混作一团,嘴角还一个劲往外渗血。
“停。”高煜下令。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高煜整整衣衫走出了酒楼,二楼雅间里,女孩子们慌乱的安抚着女孩,喂水的喂水,找郎中的找郎中,端药的端药。
这天夜里,那被高煜虐待的女孩子还是去了,走之前只拉着妹妹的手,眼泪连成线地往下跌,嘴巴无声地翕动着。妹妹痛哭流涕,几乎快要昏过去,她从姐姐的嘴唇翕动中看懂了姐姐想说的话。
“别哭啦,逃出去。”
第二日,舞女歌姬们凑出了些钱安葬了那女孩,大都郊外一座小小的坟包前立着块碑,是妹妹请一个好心书生写的:先姊贺梦来之墓妹贺春花立。
姐姐说过,她叫梦来是因为娘亲怀她时做过很好的梦。
姐姐的娘亲相比也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姐姐吧?贺梦来,真的是很好听的名字呢。
她叫招弟。她两岁就被父母卖了,她连自己的姓都不知道。
是姐姐把她洗干净了,抱到自己床上搂着睡,怕她着凉,一直到她十岁。姐姐还给她起了名字,叫贺春花,因为她是春天被抱来的。有人说过这名字起得太土了些,梦来自责地低头对她说,对不起呀妹妹,我没有读过书。她会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会一直流眼泪。春花本来怪过她,后来却安慰她这名字最好听了。梦来就会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试探地问:“真的吗?你不嫌姐姐吗?”春花会笑着说,姐姐起的就是最好的,春花最喜欢姐姐了。姐妹俩会开心地抱在一起。
梦来很美,而且死在了最美的年纪,以后永远都这么美。
春花原以为她们是亲姐妹,总难过自己相貌平平,现在才知道,生在这里,相貌平平不见得是坏事,不是亲生的姐妹也不见得不亲。
春花几乎在墓前哭哑了嗓子哭瞎了眼,失魂落魄了两天,酒楼里的姐妹们都担心极了。
后来她终于慢慢恢复正常了,大家刚松了一口气,春花却忽然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一张字条在她的床上:我去也,众姊妹勿念,劝姊妹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