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病房(1 / 2)
第一学期结束的冬天罕见地下了场雪。整个校园银装素裹,一垛垛白雪沉沉地压在雪松和香樟的枝干上,绿化管理员怕积雪压坏了这些植物,连日为学校的花草树木清雪扫雪。学生们在教室里频频往外看,上课也没了心思。每年的冬天又湿又冷,迎来一场雪确实让人激动,善解人意的老师们商量后,强调了几遍“注意安全”,便放一节自由活动课随大家去玩雪,校园里很快出现了各种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雪人。
当然,玩雪仅限于高一高二的学生。省重高的高三氛围不仅只用紧张二字可以形容,即使班主任说了句“你们可以去放松下”,大家也当失了聪。冒出两三个想跑出去玩雪的,见周遭同学都自觉安静地刷着题,又讪讪地坐回座位。
期末考试匆匆而来又匆匆结束,寒假如期而至。住校生们拉着行李箱从宿舍楼鱼贯而出,大家背着一书包寒假作业说说笑笑,或独行或结伴,熙熙攘攘地离开学校。
校门附近,傅延蹊校服外穿着羽绒服,戴着顶黑色的羊绒帽,励谕岚背着书包一路向他跑来,在他面前一个急刹车,脚下一滑,傅延蹊连忙伸手扶住她。
看着她一脸惊魂未定,傅延蹊笑道:“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是我没想到的。”
励谕岚刚要反驳,却见傅延蹊将羊绒帽子摘下来,往她头上一戴。
“都要读大学的人了,”他帮她整理好头发,“还这么毛毛躁躁。”
明明只比自己年长几个月,这责备的语气却有点像长辈。励谕岚一脸不高兴地将冻得凉凉的手往他羽绒服口袋揣。
软绵绵、暖融融的。
她校服里是一件翻领毛衣,非要好看似的没有将门襟的拉链拉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傅延蹊将她的拉链往上一拉,翻领毛衣成了高领毛衣,励谕岚蹙起秀气的眉,抬脸看向他:“干嘛。”
他没有说话,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她穿上。
励谕岚笑嘻嘻地拒绝:“我不冷。”
傅延蹊哪容她任性,将羽绒服的拉链一拉到底,把她裹得像个胖乎乎的小企鹅。
“寒假了耶。”励谕岚被羽绒服挡住了半张脸,又戴了他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十分滑稽,“还有最后一学期。”
傅延蹊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在被雪水浸湿结了冰的人行道小心翼翼地走着,励谕岚双脚并拢,往前一跳,再一跳,模拟着体育课的跳远。
傅延蹊无奈道:“一会儿摔倒了。”
“没关系嘛,你把我的手牵得紧一点就可以了。”励谕岚很开心,紧抓着他的手继续蹦蹦跳跳着。
今夜无风。
阳台上,励谕岚放了两个懒人沙发。她喝了听小麦啤酒,给林瑜点了奶茶,毛桃在她和林瑜的沙发衔接处半躺着,享受着被林瑜摸下巴,满足地眯起眼睛呼噜呼噜叫。
“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下雪。”励谕岚环抱双膝看夜空,有几朵薄云浮在上面,月亮在云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林瑜与毛桃玩闹着,说:“都多少年没下雪了,要有,也是霰。”
励谕岚不说话,拿起旁边的小麦啤酒又开了一听。
“挺久没喝了吧。”林瑜笑道,“一解酒瘾?”
励谕岚脑子里跳出之前被傅延蹊带回家的情景,不由赧然,急急地喝了几大口手中的啤酒。
读高复时,她偶尔会带几罐啤酒喝,小麦啤酒配苏打饼干,简直人间美味。有次简忱看到了,说:“没怎么见你去食堂吃饭,酒倒是先酗起来了。”励谕岚递给他一罐,简忱却把她的啤酒全拿走了,第二天还给她一箱牛奶:“酒伤胃,牛奶才养胃。”
林瑜一把抱起毛桃放在腿间:“就算简忱坐牢,那也是他该得的,坐牢就坐牢,坐两年三年就出来啦!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人家上司要报警就报呗,你非得插一脚。”
励谕岚握着手里的啤酒不说话。
林瑜抱着猫起身:“得了,我也不说了,再说你又该难过了。”
励谕岚喝完最后一口啤酒,默默地将空罐丢进垃圾桶。
“你这个受气包别嫌我啰嗦,”林瑜揉着毛桃的脑袋,说道,“这次再被那个傅仲婉找麻烦,不准瞒着,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我沙包一样的拳头随时候着。”
励谕岚被她逗笑了,眼睛泛酸,边应着边将眼泪憋了回去。几听啤酒下肚,她困意上来,靠在沙发里歪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林瑜起身去拿了条薄毯给她盖上。毛桃“喵”了声,她朝猫咪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重新抱起猫。
随着高考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林瑜欢天喜地跑出考场,但一直没联系得上励谕岚。
得知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励谕岚已结束观察被转入了普通病房。高考后,林瑜空出许多时间,天天来医院陪着励谕岚,她和励谕岚自小学就在一起玩,励父励母很熟悉她,于是病房里多了张小床。
警察说两个潜逃的嫌疑人还在追捕中。他们第一次来做笔录时,励谕岚未语先哭,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急得口齿不清,医生建议等她情绪稳定后再进行询问,警察再次过来时,励谕岚恢复了很多,将自己在学校遭到的暴力与欺凌说了个清楚,猜测道:“那辆面包车的歹徒也许和傅仲婉有关。”
林瑜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励母怒气攻心,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什么都不跟家里说?”
励谕岚不说话,默默地哭起来,励母也跟着哭起来。林瑜安抚着励谕岚,励父帮励母拭泪:“好了,别说孩子了。”
励母哭道:“我能不说吗?她躺在这里,我半条命也跟着她躺在这里!”
励父不语,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身为一名教师,一名严厉的教导主任,多年来他自认为对两个女儿的教育虽严,但严中有爱,如今励谕岚在学校遭遇霸凌,在父母面前竟只字未提。他感到无比挫败,叹道:“岚岚,你为什么不跟爸妈说?”
励谕岚平时鲜少在父母面前掉眼泪,此刻不答话,一声不吭只管哭,林瑜不停地安抚着她,等她情绪稳了些,正想对励父励母说些话,励谕岚却拉住她,林瑜会意,拍了拍她手,俯身跟她咬耳朵道:“我是想安慰安慰你爸妈,不会提你谈恋爱的事放心。”
励父励母同律师赶往学校找校方沟通,结束高考的高三学生们都放了假,傅仲婉早野到国外去了,开始了自己的毕业旅行,美其名曰“犒劳辛苦奋斗的自己”。学校打来的电话像在她意料之中,她倒是坦荡荡的,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沉着冷静地说:“我和励谕岚不存在谁霸凌谁,顶多算互殴,因为我打她,她打我,而且我被她打出脑震荡了,如果需要,我可以把我的受伤证明拿出来。他们找了律师,是吧?没事,我也会找律师维护我的权益。”
励母很激动,接过电话对她厉声斥责,她立刻换了副嘴脸:“你女儿出事,关我什么事!她就是个暴力狂,我跟她说两句话她就打我,我同学可以作证!我没问你索赔就不错了!什么面包车,什么歹徒,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叫的吗?有证据,你就报警抓我,我等着那副冰凉的手铐呢,没证据别来烦!”
学校是要联系她家长的,傅仲婉收起牙尖嘴利,说:“别打扰我爸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会尽快回来配合调查。”
从学校回来后,警方便来了消息,其中一个嫌疑人投案自首,经他供认,剩下的嫌疑人已被抓捕归案。
病房里,林瑜给励谕岚削着苹果,怨道:“你说你,高一高二的时候天天跟我念叨你的傅延蹊,结果跟他发生那么大的矛盾不告诉我,被人欺负也不告诉我,你是真不把我当朋友。”
励谕岚微弱的声音从劲托里传来:“高考重要,不想让你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