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影子怪人（影篇02）（1 / 2）

小小的客厅五脏俱全地塞入必备家具后本就不显宽敞，此时在茶几和电视之间支起一个帐篷，房间就更是拥挤。

这个凭空出现的黑色帐篷是见岛的杰作。

他后来还是决定来面对这个幽灵一样的隐形人了。不为别的，就为让恶魔对他刮目相看。

他和恶魔一开始闹冷战时，恶魔当时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见岛没能找齐前任租户并彻底放弃，就算恶魔赢；如果见岛在没有恶魔帮助的情况下实现了将前任租户一网打尽的壮举，就算见岛赢。

七宫把话题引向恶魔以后，他才想起来这还有这么个不成文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赌局。他对输赢不是特别在乎，但如果他成功超出了恶魔的预期，那他岂不是有资本再让恶魔帮他点忙？就算恶魔抠门、不愿让他多占便宜，至少他也能重新和恶魔进行交流。不然这恶魔一天到晚都装聋作哑，想问问其他关于能力的事情都听不到点回音。

总而言之，即使目的有点功利，见岛还是回来面对了这根硬骨头。

他支起帐篷，是打算直接在这里住下几天。反正他每次回来找前任租户都专挑暑假，对应时间点原本还是小学生、初中生的“见岛”被顶掉一段时间后，找起理由来，也只需要跟这时的父母留信息解释为“假期旅行”或“自己出去玩了”就好，在世界线的修正上没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地方。

既然暗中观察会被避开，间接调查的道路也走不通，那他就直接“上门叨扰”，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来住，等对方主动来向他搭话。

想要引起这种神秘怪人的注意，只有成为比对方更怪的怪人。

这是见岛反复受挫以后悟出的“真理”。

他提前在帐篷里塞了足以支撑一周死宅生活的杯面和罐头，还有睡袋和换洗衣服，另外还有一些打发时间用的书和扑克牌。对他来说，回家拿东西就是一眨眼的事，不过他觉得这种行为要的就是一个连贯性，不然就不够真诚，因此他给自己立下规矩，一周之内就是不准从212年的这间公寓出去。看他和那个隐形人谁耗得过谁。

他的手机还是不能正常使用，这带走了他生活的很多乐趣，为了填补那些因不能玩手机而空出的时间，他无聊的时候就去打扫那几个不知道几年没开的房间。衣物有限，他就选了一套比较耐脏的灰色长t恤和蓝灰色休闲裤的搭配作为他的打扫固定穿着。

他现在能精准算出自己所处的时间，因此不看表也能做到规律作息，每天上午打扫三个小时房间，中午吃杯面，下午再打扫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翻来覆去地看他拿来的五期少年j○mp，以及研发扑克的新玩法。

不过同样的漫画翻太多遍也就腻了，一个人的扑克也玩不出什么新奇的花样，到头来，能让时间过得最快的，还是做清洁这件事。

唉，真没想到，刚住进来的时候令自己苦不堪言的打扫工作，竟然有一天还会成为消磨时间的最佳选择。

见岛在住进新公寓之前的生活也无非是家、学校和超市的三点一线，外加些许个人活动来点缀放学后属于归家部的自由时间。他不抗拒室外活动，但也不像班上的青山等人一样对呼朋唤友出门去有着强烈的热忱。他从前并未仔细数过自己一年里有几天会专程出去玩耍，但现在想来，好像确实是在家的时间居多。如果打开他的脑袋来看，里面大概塞满了新时代的媒体信息、游戏和商业漫画。

他过去从不认为自己是“宅男”，但如此看来，好像又确实可以给自己贴上这种标签。

突然想起这码事，是因为在第四天的晚上，见岛觉得他的“室内露营”生活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

困扰他的不是物质的短缺，而是精神的疲乏。已经重阅了数十遍的漫画杂志，和已经摸到覆膜边缘都翻起的扑克牌，他再看一眼都想吐。就算是可以放空大脑只看眼前的打扫环节，也因屋内变得洁净而失去了“消除灰尘”这种肉眼可见的反馈，彻底索然无味。

享受过互联网时代给人带来高度的精神刺激后，见岛只觉得自己的思维运转速度在这样干瘪的日子里都逐渐趋于停滞，就像是大脑的沟壑里生出了树芽，然后树根扎入地底，思想便无法再飞起，树叶长得越茂，思想就退化得越贫瘠。

他没来由地想起那场把他淋得透湿的大雨。

见岛刚入住那个简陋的小纸盒屋时，曾跟帮他塑起小巧住处的大爷谈天说地打发时间。大爷说他三十年前还是小有积蓄的社长，结果遇上泡沫经济带来的萧条，事业的前景破碎一地，原有的资产也都亏空，妻离子散，无处可去，只得沦落街头，就这样四海为家。

见岛问他，从前做社长都干什么呢？

大爷闭眼回忆着说，公司不大，做点小制造业，他一人管着账目收支、人员调动，有时也亲自上阵干点苦活，逢年过节时，还可以和员工一起去喝一杯……那日子开心极了。

见岛又问，那现在都做些什么呢？

大爷低下头去边数边说，吃饭、睡觉、散步、发呆，也很开心。

见岛当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所以下雨的时候，见岛宁可淋雨也要摸着黑来回找几遍，只怕他还没来得及去避雨。

谈及过去的光辉岁月时，他显然是真的觉得畅快又愉悦。他说那日子开心极了，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与怀念。但他提起当下的生活，却又专程补上一句“也很开心”，仿佛是在说：人啊，有那样的追求也没有用，苟且地活着也有苟且的幸福，要知足常乐！

可是见岛分明觉得，在这几十年的流浪生活里，如果他能下定决心从头来过，并不会完全没有过得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流浪者到底是为什么会成为永远的流浪者呢？

凭见岛自己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认为，这样的“随遇而安”，只是把不得不露宿街头的漂泊强行美化成苦修养性。这样廉价的满足，不是心胸宽阔豁达的表现，而是放弃了挣扎的自我安慰。

见岛会这样想，或许是因为他出身于条件还算不错的家庭，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所以有资本好高骛远。总想站得更高、看得更多，这样无边界的贪婪，可能也只不过是信息爆炸催生出的现代顽疾。

但野心就是人的本性，欲望就是人的心声。

人心中的“恶魔”就是这样来的。每个人都一定会拥有“愿望”，承认它、面对它、用合理的方式去解读和掌控它……能够和它和谐相处的方法有无数种，但绝不是垂头不去看，然后不断暗示自己“能看见眼前的一隅土地就已经足够了”。

一定是这样的，是这样才对。

要不然，这间特别的公寓为什么会存在、形形色色奇怪的人又为什么会不顾种种传闻入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