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何为猃狁?(1 / 1)
己蛰随大部队,一路北上,翻山越岭。从豫章郡到云中郡约有四五千里路,虽然鬼魂不知疲倦,不饮不食,但因为众士卒承平已久、文恬武嬉,哪里受得了没日没夜地赶路,故而每日行不到三四个时辰便安营扎寨,置酒高会。大部队走走停停,行行驻驻,一日不过行走七八十里。己蛰虽然看不惯大军漫不经心、浑然不把家国安危放在心上,可是毕竟官卑职小,人微言轻,只得冷眼旁观,独自生闷气。
这一日,直到巳时二刻大军才拔寨起营,优哉游哉地走了三四个时辰,几位军侯酒瘾早犯了,便撺掇着将军要驻扎歇息。将军及两位裨将其实肚子里的酒虫也早闹将起来,只不过不便开口。既然麾下士卒要求驻扎歇息,将军正好就坡下驴,顺便博得个体恤士卒的名声,何乐而不为?于是三军便逐级传令扎营。
己蛰听后不禁皱起眉头,向顶头上司虞百将说道:“虞百将,此去边关路途遥远,我等有军令在身,不可迁延失期,只宜日夜兼程,一鼓作气奔赴边关,岂能不紧不慢,贻误战机,似此鹅行鸭步几时能到阴山?”
虞百将乜斜着瞟了己蛰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小子入伍才几天?行军打仗的事知道甚么?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千里奔袭乃是兵家大忌。即便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赶到战场,虎狼之师也成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而敌人以逸待劳,正好将我等一网打尽。届时增援不成,反成累赘,又有何益?”
虞百将所说虽有几分道理,但以目前宛如郊游的行军速度还远远谈不上筋疲力尽,己蛰正要反驳,忽然有人扯了扯己蛰的衣袖。己蛰回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原来竟是伯灵师傅。伯灵朝己蛰眨了眨眼,己蛰会意,立时闭了嘴。然后伯灵转身就走,己蛰向虞百将说道:“小人多谢长官教诲!”然后,不疾不徐地尾随伯灵而去。
己蛰跟随伯灵到了一处远离众人的僻静之处,己蛰见伯灵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连忙磕头行礼,高兴地说道:“弟子拜见师傅!”伯灵笑着将己蛰扶起。
己蛰说道:“师傅,你怎么在此,前几日在校场点兵之时,我寻你不着,还以为你留守豫章军营呢!”
伯灵捋须说道:“那日人多眼杂,为师不便露面,今日见你与百将争论,才不得不现身阻止你。”
己蛰不解地问道:“师傅为何阻止我,莫非师傅也认为欲速则不达?”
伯灵笑道:“虞百将带兵打仗的经验的确胜过你,不过他那番话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难以自圆其说。为师之所以阻止你,一来因你官卑职小,顶撞上司只不过是自讨苦吃,根本无济于事;二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朝廷自有法度,岂容迁延失期。倘若我所料不差,快则今日,慢则明日,必有快马驿卒前来查探催行,子姑待之。”
己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对了,敢问师傅,猃狁人是何来历?军中个个传言猃狁人茹毛饮血、凶神恶煞,可是谁也没见过,全都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弟子真伪难辨,莫衷一是。”
伯灵捻须慨叹一声,说道:“猃狁是塞北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与百越相隔数千里,也难怪你们不知道。为师本是中原人士,因为厌倦战乱,才逃到南方来,想不到如今却要再次面对。”
己蛰愧疚地说道:“师傅原本可以远离战乱,做个闲云野鹤安享天年,想必是因为弟子的缘故,所以主动请缨,投身此次大战,是弟子连累了师傅。”
伯灵笑着说道:“不错,为师年事已高,本不在征兵名册之列,之所以加入北伐讨虏大军,有一半是因为你的缘故。而另一半则是因为思念故土,有落叶归根之愿。不过你无需自责,为师说过想要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与你,而战场则是最佳的庠序课堂。为师若不随军而来,只恐错过天赐良机。为师虽然厌恶征战,但将士若不知兵善战,便不能克敌制胜,和平便成为泡影空谈。往圣先贤身经百战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需要后来人传承和发扬,守护无数先烈浴血奋战才换来的和平就要靠你们这些后生了。”
己蛰正色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弟子定当誓死抗敌守土,保家卫国!”
伯灵颔首捋须,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还年轻,不必因为一时激愤而舍生取义。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倘若此行出师未捷,也不要气馁,只要心中的旗帜不倒,总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之日。”
己蛰说道:“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伯灵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至于猃狁人,因为语言不通,风俗各异,为师所知也十分有限。故老相传,猃狁人居住在北方蛮荒之地,他们的牲畜多是马、牛、羊、骆驼、驴、骡等。猃狁人逐水草而居,没有城郭,居无定所,畜牛羊而不耕种,但也有各自分占的土地。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和书籍,只能用言语来交流。猃狁人五六岁即能骑马,拉弓射击小鸟和田鼠,稍微长大就能射击狐狸和兔子。成年男子全都披挂铠甲,背着弓箭,骑着战马。猃狁的风俗,风调雨顺、水草丰茂时,则随意游牧,以射猎飞禽走兽为职业;遇上久旱少雨、寸草不生时,则人人练习攻战本领,以便侵袭掠夺,这是他们的天性。他们的长兵器有弓和箭,短兵器有刀和铤。形势有利就进攻,不利就后退,不以逃跑为耻,只要有利可得,就不管礼义。自君王以下,都以牲畜之肉为主食,皆穿皮革衣服,披着带毛的皮袄。强壮的人吃肥美的食物,老年人则吃剩余之物。他们看重壮健之人,轻视老弱者。父亲死去,儿子则以后母为妻;兄弟死去,活着的兄弟就娶他的妻子为妻。猃狁人有名却不避讳,普通人没有姓和字。”
伯灵说到这,顿了一顿。己蛰刚开始听得饶有兴致,北国风土人情与南方迥异,别有一番风味,己蛰暗想几时能到阳间去看看遍地牛羊的塞外风光才好。听到后面得知猃狁人个个骁勇善战,则又敬又畏,很想见识见识。最后听到猃狁人刻薄老弱、有违人伦则不禁皱起眉头,颇为不齿。
伯灵接着说道:“曩者武王开国,把猃狁驱逐到泾水、洛水以北,让他们按时来进贡,称之为“荒服”。猃狁人世世代代在草原繁衍生息,素来崇拜白狼,其君主亦自称白狼王。猃狁人常将白狼画于旗帜之上,其形修身长嘴,如狼似犬,故而猃狁也被称为犬戎。二百多年后,穆王征伐猃狁,得到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猃狁人因兵败且白狼被捕杀而心生怨恨,从此以后,就不来进贡了。后来襄王娶了白狼王的女儿为王后,不久却又就废黜了她。狄后心生怨恨,趁着王室内乱,作为内应,打开城门迎接戎狄军队,打败并驱逐了襄王。襄王后来又向诸侯求救,从此中原和猃狁征战不休,已历百年。这些都是人界的旧事了,而阴界的战争不过是阳界仇恨的延续。”
己蛰听罢感慨万千,想不到与猃狁的冲突竟然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而其中的恩恩怨怨实在是错综复杂、难以理清,看来猃狁人未必个个残忍嗜杀,而中原人也未必全都善良无辜。己蛰更诧异人界的仇恨竟然能够延续到阴间,看来人死了,并非一了百了。似这般恩恩怨怨纠缠不休,究竟有何意义呢?恐怕最终获利的都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受苦的则是双方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和肝脑涂地的将士们。
伯灵接着说道:“猃狁的君王称为单于,单于之下设置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官职。猃狁称贤者为“屠耆”,所以通常任命太子为左屠耆王。从左右贤王以下到当户,大的拥有一万名骑兵,小的拥有几千名骑兵,共有二十四位长官,取名为“万骑”。众大臣都是世袭的官员。呼衍氏、兰氏、须卜氏,这三姓是高贵的家族。众左方的王和将领居住在东方,一直延伸到上谷郡,东边与秽貉、朝鲜接壤;右方的王和将居住在西方,一直延伸到上郡,与月氏、氐、羌接壤;而单于的王庭一直延伸到代郡、云中郡。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地位最高,左右骨都侯辅佐单于处理政务。二十四位长官也各自设置千夫长、百夫长、十夫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类的官职。”己蛰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猃狁的制度与中土既有迥异处,又有相似点,猃狁的姓名也很奇特。
伯灵接着说道:“猃狁的法律,有意伤人而将刀剑拔出一尺的就要被处死,犯盗窃罪者没收他的家产;犯小罪的碾压关节,犯大罪的判处死刑。坐牢时间长的不超过十天,全国的囚犯也只有几个人。单于早晨走出营地,祭拜初升的太阳,傍晚祭拜月亮。他们的座次,位高年长的坐在左边而且面朝北方。他们送葬的习俗,用棺椁、金银、衣裘装殓,没有坟墓,不穿丧服;单于所亲近的大臣、侍妾跟随殉葬的,多达几千几百人。猃狁举兵征伐之前要观测星月之象,月亮盈满就发动进攻,月亮亏缺就引兵撤退。他们攻伐作战,斩杀或俘虏敌人就赏赐一壶酒,得到的战利品就归个人所有,劫掠来的人就用作奴婢。所以他们作战,每个人都自动去追逐利益,善于用少量士兵做诱饵来袭击敌人。所以他们看见敌人就去追逐利益,像飞鸟聚集在一起;他们陷入困窘,就像云消散一样土崩瓦解了。战斗之后把死者运载回来的人,就能将死者的全部家产归为己有。”己蛰听得心惊肉跳,想不到猃狁的律法如此严苛,陪葬制度灭绝人性,而杀敌获俘、论功行赏,只怕我方也是一样,谁也不比谁仁义。战争既耗费钱粮,涂炭生灵,又劫掠民脂民膏,损千人而丰一人,究竟几时才能天下太平呢?
己蛰边听边思索,突然听得远处依稀有马蹄杂沓之声,起身定睛一看,只见一人一马飞奔而来。